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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月皎    


  事情一件一件地發生,令平芯紅心緒紛亂得有如打了結的線團,一時也理不清。

  若說她的婚姻是老天爺給她的人生試煉,也只能算是開端,不是結束;而等在府中的客人是她最新試煉,考驗著她的智能、她的定性。

  *  *  *

  申府大廳主位空著,但不是無人落座,可先前不請自來的客人,竟目中無人、大搖大擺地坐在上頭。

  來客不只一人,是四人。

  一人是弱不禁風、比女人還要嬌弱的樣子,卻做男子裝扮,教人雌雄莫辨;另一人則是儒士打扮,顯得沉著穩重,自從在椅子坐上後,除了輕搖手中扇子,不時啜飲奉上的好茶外,也沒見他有其它反應;還有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表情冰冷得可以自他的臉上敲下冰塊來,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他絕非善男信女之輩。

  但是令申府人仰馬翻的卻是那第四人。

  他的服裝質地是江南所能找到最上等的絲緞,與其它三人並無不同,身上的配件也是萬中選一的精品。

  但是在申府待久了,奇珍異寶府中滿滿的一倉庫,申府中人自然也見識過,應毋需大驚小怪。

  但他們卻無法克制自己,熟知內情者皆躲在暗處偷窺,欲一探究竟。

  這實在怪不得他們,申叔華失蹤五年,音訊全無,而且又是被歹徒綁票勒贖,贖金付清卻不見他回家,任誰都會不對他的生存抱持希望。

  如今跑出一個自稱是申叔華的男人,更可疑的是他聲稱記憶全無,只是經過蘇州,不知為何雙腳便將他帶至申府。

  若是他如同先前幾個利慾熏心的騙子,堅稱自己的身份,反倒好處理,二話不說將人轟出府即可。

  但是那張臉真是讓人迷惑。

  不是他們認不出少爺,倘若他真是本人,那他的改變可真是與五年前有天地之差,莫怪乎連看著他長大的春媽媽也無法確定。誰也不知道找少奶奶回來能有何幫助,但目前申家是由她當家作主,讓她做最後的決定,要有任何閃失,責任由她扛。

  「喂!怎麼你家的僕人都見不得人,像老鼠似的藏著,是不是在提防咱們順手牽羊,摸走這大廳裡的古玩珍寶?」美得讓人雌雄莫辨的呂慕星不耐煩地抱怨。

  「你要不喜歡大可離開,沒人拿繩子綁著你。」申叔華心中忙著算計此行的下一步,沒有多餘的耐性,亦無意安撫呂慕星。

  呂慕星無緣由地受他一頓排頭,直覺反應要反唇相稽,小口剛剛微啟,便被氣定神閒的姜鼎舟一個眼神制止,乖乖地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啜著茶水滅火。

  「你仍確定要依計行事嗎?」姜鼎舟問道。

  從一開始他便贊成申叔華回家討回公道,卻不贊成他以失憶來掩蓋過去五年流逝的日子。和他們相處的日子並不是那麼不堪,雖然他們是住在海盜窟裡沒錯,可是他們是先趕走海盜才鳩佔鵲巢,說到底他們還是為民除害、造福鄉里的英雄。

  「當然!」申叔華沒有任何猶豫。「為了今日,我足足籌劃了五年,非要討回公道不可。」

  「公道自在人心。」冰塊男田文開口。

  「說什麼狗屁話。只有那些認命的軟腳蝦才會這麼想,要我就這樣算了,門兒都沒有。」申叔華自齒縫間擠出這番話。

  「那你能捫心自問從未愧對任何一人嗎?」姜鼎舟一派自若地反問。

  若是五年前,申叔華肯定會想也不想地回答:「沒有。」可是經歷過這些日子的大風大浪,他再也無法昧著良心自欺欺人,可他也不想不戰而降。

  「若是有人想找我討回公道,我自是不會退縮。」

  聞言,呂慕星用力地自鼻腔大哼了一聲,但是申叔華聽而不聞地不予理會,這個惡丫頭自有姜鼎舟去治,別與她一般見識便是。

  此次回府他可是積了滿腔怒火,非得悉數傾巢而出,方能消心頭之恨。

  旁人自是無法體會其中甘苦,因為被人在腦門上狠狠敲下一計悶棍,被剝光衣物,再用麻布袋套住塞入陶甕,就這麼給丟入茫茫大海,奄奄一息地在海中載浮載沉,差一點被海龍王招去當女婿。

  當然,更不用說因姜鼎舟他們救了他一命之後,接踵而至的災難與辛勞,非三言兩語可道盡。

  此仇不報非君子,他要那個女人知道,她的娘家有權有勢沒錯,但世上還是有是非公道,不是她可以為所欲為、橫行霸道。

  姜鼎舟折扇輕擺,搖頭歎息。申叔華終究是天真的富家子弟,不知人間險惡。他已經開導他不下百次,但是他卻仍舊一意孤行。

  在申叔華的分析之下,平芯紅成了居心叵測的蛇蠍美人,目的在於覬覦申家的產業,並與她的父兄策動了綁架他的行動。否則為何正巧在她產生懷孕症狀的隔日便有歹徒動手,這也未免太可疑。

  但倘若事實真相並非如申叔華所猜測,躲在幕後的黑手另有其人,那麼他不僅是再次將自己推入險境,相對的也讓申府中相關人員涉險。

  但是他那個頑固的腦袋想不了那麼多,早已被復仇的意念所蒙蔽。

  前院裡嘈雜了起來,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紛亂中根本無法得知事情的梗概。但對大廳裡的人而言,這便是好戲開鑼的序幕。

  所有人依據被分配到的角色整頓心情,準備在申府引起軒然大波。

  *  *  *

  春媽媽雖然盡力說明,但是平芯紅在踏入大廳時,仍不免被嚇了一大跳。

  儘管相處的時間只手可數,她絕不會錯認自己丈夫的長相,就像前幾個冒牌貨,她一眼便可以看穿一樣。

  歲月真是厚待申叔華,五年的分離不見他蒼老憔悴,相反地,他甚至較新婚後更加的意氣風發。當年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輕鬆擄獲女人芳心,當然也包括她的;而今他的風采只怕會讓他過去的紅粉知己踩平申府門檻,只要他申三少回家的消息一流傳出去,那種情況是可預期的。

  她知道該分些注意力到其它的客人身上,可光是他的出現就獨佔了她的思緒,令她無暇他顧。

  自平芯紅一進門,四雙眼睛便齊聚在她的身上,各自在心裡評鑒她是否合乎申叔華的描述。

  許是被他的述說影響而有先入為主的看法,令人不由自主地認為她或許有著無鹽之貌,不意卻是一名貌美的女子。

  當然,與煙花女子相較,不若是與星月爭輝;但是她比艷麗絕倫的風塵女子,多了幾分令人放鬆、可以自然面對,不需虛與委蛇的親切。

  不過雖然相由心生,卻也不可否認知人知面不知心。

  眾人皆在等待她的評斷,到底她會如何看待這種情況。

  「春媽媽。」好一會兒後,在吊足了眾人的胃口,她終於微啟櫻唇輕聲喚道。

  「是。」麼春媽媽緊張地靠近。

  一旁等待的僕役屏息以待最後的結果。

  「請少爺去向老爺、夫人請安。備妥西跨院的『柏居』、『竹苑』留客,夫人想親自向客人討教細節。」

  語畢,平芯紅壓抑住慌亂紛擾的思緒,轉身便要離去。

  呂慕星卻不肯輕易就此放過。「少夫人何以如此確定這男人是你丈夫?適才連自稱看著申家少爺長大的婦人都無法一口咬定他是你丈夫,試問你是如何判斷的,憑借何種證據?」

  平芯紅的唇角綻放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的確,她也想問問自己為何會如此肯定。

  「我只能說即使他化成了灰我都認得,至於何憑何據那只有天知道。這樣的回答你可滿意?」

  她話中的苦澀幾乎令呂慕星反胃,難以理解她的心情為何會如此低落。難道平芯紅真是幕後黑手?但也說不通呀,方纔她只要大叫送客,一切便可維持原狀,任他們說破了嘴,可誰會相信陌生人的話。

  重重的疑惑困擾著呂慕星,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

  但是姜鼎舟尊重申叔華的作法,不想因她的多舌而壞事,連忙不著痕跡地接話:「既然少夫人如此肯定這位仁兄真是申家少爺,那咱們就叨擾府上數日,直到老夫人確認了他的身份。」

  「不。」平芯紅擺出了在商行時的一貫笑容。「請各位在府中作客,一是感謝各位送人回來;二是希望各位能填補這五年來的空白,好讓家人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相信各位能諒解。若是不會耽擱到你們的行程,希望你們能稍作停留,好讓敝府略盡地主之誼。」

  她的挽留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他們還以為必須靠申叔華耍賴方能住下,這上天送來的好機會自然是不能放過。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姜鼎舟代表眾人應允。

  「慢著。」一直呆立在一旁像木頭人似的主角終於醒來。「你真的肯定我就是你的丈夫?」

  在計劃中他得抱持懷疑的態度,畢竟他是對過往一無所知的失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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