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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月皎    


  抱屈的語氣讓幾個貼心的丫環眼眶裡又泛出淚光。

  她們一知道小姐許了人家,個個歡欣慶賀;但是一得知新姑爺是一個紈褲子弟,每個人都勸小姐別嫁了。以申家三少爺的名聲,給小姐磨墨都不夠格,還要小姐與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對小姐而言是悲非喜。

  可是,礙於朝中人士頻頻向老爺遊說施壓,男人的功名祿位全繫於此,不能不低頭。小姐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竟也允了婚事,實在讓人不解。眼下花轎進了門,木已成舟,反悔也於事無補。

  待新婚儀式全部結束後,她們也得回到平府,真正陪嫁過來的,只有小姐的貼身丫環球兒,往後就只有她們兩人相依為命,怎麼不教她們操心。

  「小姐,以後要有什麼委屈,便捎封信回來;要不,直接回府也行,這是大少奶奶千叮萬囑的,可別忘了。」丫環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著。

  不只是家人有交代,她們也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新郎被人拱著過來的喧鬧聲已經傳了來,眾人嚷著要一睹新娘的廬山真面目,看看是否真如傳言的美麗大方。

  「已經沒有時間了。」

  眾丫環在胡媒婆的催促下抹去了淚水。她們不管別人怎麼說,也要盡最後的職責好好地保護小姐。

  「快將喜帕掀開,瞧瞧新娘子的相貌是否可以抵過大腳,若真的絕麗出塵,大爺再加上五千兩花紅。」說者聲音洪亮、咬字不清,聽得出已經有七分醉意,敢情是將新房當成了窯子。

  連自認見多識廣的胡媒婆都忍不住要暗歎世風日下。這些個富家子弟沉淪至此,未來可要害苦不少良家婦女;他們也不看看場合,要是讓平府的丫環回去報告,又要掀起不小的風波。

  「成,就以你說的五千兩來賭,我再多押五千兩,湊個整數到一萬兩。」新郎申叔華意氣風發地說,根本不在意這些話聽在新娘的耳中會有多傷心。

  平府的丫環們全義憤填膺,怒火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境界。可是那些公子哥兒們仍仗著自家的權勢富裕,根本不將新房中的娘子軍看在眼中,一個勁兒地起哄胡鬧。

  胡媒婆見情勢不對,趕忙出來緩和場面。「來來來,新郎掀蓋頭,一世好牽手。」她將糊了紅紙的秤桿連著秤錘,交至申叔華的手中。

  不知他是喝得太過爛醉,抑或存心羞辱平芯紅,秤桿上的紅紙讓他撕毀了,秤錘也落了地。

  出了這等觸霉頭的大事,一時之間,新房裡所有的人全不知所措,連根頭髮掉落地上的聲音似乎都清晰可聞。沒人知道該如何反應,皆楞在原地,動也不動的像尊木娃娃。

  胡媒婆的腦海裡浮現的是名聲、富貴毀於一旦的景象,已經唾手可得的成功,就讓這個敗家子摔了下去,就像那秤錘一般。

  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在喜帕的掩蓋下,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的想法。丫環們戰戰兢兢地防備著,生怕她會因此想不開。

  首先回過神來的是新娘子。

  盯著足尖前緣的秤錘,再加上先前的對話,平芯紅知曉他們終究是拘泥在她的大腳上。自懂事以來,她從未像今日一般,衷心希望用己身的才藝換取一雙纖纖玉足,即使必須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她也甘之如飴。

  不自覺地,眼淚自動地泛出了眼眶,一滴滴滑落粉頰,滴在紅得刺目的嫁裳衣袖上。上頭繡的喜慶雲紋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竟然相信胡媒婆的話,相信會有人傾慕她的嫻淑,願與她共結連理。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她的大腳是她今生無法抹煞的瑕疵。

  守在她身邊的丫環們跟著心口泛起一股酸意,更加反對小姐嫁給這個只會出口羞辱她的男人。

  她們有志一同地搶身上前,打算圍成一道人牆將小姐保護起來,派人立即回平府討救兵;或許送嫁的隊伍尚未離去也不一定,真是如此還能搶到一點時間。總而言之,申家這門親事平府是高攀不上,還是留給其它名媛去消受吧。

  但是她們的動作慢了一步,讓申叔華給搶先。只見他一個箭步竄出,伸手向前一抓,直接將蓋頭掀起,讓平芯紅那令人好奇的容顏展現在眾人的面前。

  不論過去人們如何形容她的容貌,都不足以完整描述她的嬌、她的柔,眾人心中不住暗自讚歎。

  龍鳳對燭高燃的燭光映照出她的空靈。眉兒彎彎如連綿遠山,雙眸像山中幽湖氤氳著水霧,讓人願流連其中而忘返,小巧紅潤的櫻唇令人立即聯想到她的閨名。想那平大人也不只是個呆板的讀書人,也有他浪漫的一面。

  「嘖,可真便宜了你這小子,居然讓你得了一個美嬌娘。有她這等相貌,即使她的腳丫子大得可以當船划,我也心甘情願。」其中一個不怕死的登徒子大膽的說出眾人心中一致的想法,語氣中除了羨慕,不乏取而代之的企圖。

  幾個丫環聽聞這等淫邪侮辱的說辭,無不羞紅了臉。想她們在書香傳家的平府中,可曾聽過這些輕薄的言語。

  胡媒婆還不忘低頭瞧瞧地上,看看是否被那些人的口水給淹沒,那塊昂貴的地毯還能保持乾燥真是奇跡。她在心中不住嘖嘖稱奇。

  但是令人擔憂的不是那些個雞貓子喊叫的閒人,怎麼新郎、新娘的第一次見面,居然只是四眼對看,像對泥娃娃似的。胡媒婆開始擔心,新娘是不是被鬧洞房嚇傻了。

  「成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相干的閒雜人等都出去吧!別打擾人家新婚夫妻的恩愛。」胡媒婆也顧不得交杯酒還沒喝,忙將龐大的身子擋著,大張雙手像趕羊似的將一干人全趕了出去。她絕對不允許有人毀了今天的好事,壞了她的名聲。

  待新房大門牢牢實實地合上,胡媒婆瞅著窗格上大大的紅色雙喜字,她方覺得大事底定,鬆了口積壓多時的大氣。今日只剩下和申家二老領取媒人禮,想到可能收到的禮金,她全身上下的肥肉興奮地抖動起來,整個人像球似的滾向正廳。

  *  *  *

  「別哭了,看了心煩。」申叔華不耐煩地對平芯紅說道,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

  甩開在胸口掛了一天的紅色綵球,再將錦帽摘下。他不懂為何僅僅一日的儀式非得如此折騰,穿戴成這副拙樣,真是丟人現眼。

  看看才剛入門的新婦美則美矣,但是淚汪汪的模樣立刻讓人倒胃口。

  「今日先與你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娶你進門只是為了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對你並無成見,所以別想太多。」申叔華大咧咧地往喜床上一坐,開始脫除鞋襪,口中忙著與新婚妻子約法三章。「今後你的第一要務便是孝順公婆,因為娶你進門就為此事;再來即是為申家傳宗接代,只要你為申家留下一脈香火,未來便不再為難你。你當你的家,我遊戲我的人生,咱們互不侵犯。」

  平芯紅耳邊迴響著申叔華無情的話語。她不明白素昧平生的他,為何可以如此出口傷人,用利刃般的言語一刀一刀地凌遲她?

  家中的哥哥們哪一個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嫂嫂娶進門。夫妻雙方在洞房花燭之夜才首次見面;可是他們婚後不也如膠似漆、恩愛異常,怎地輪到了她會是這般景象。

  到底是哪兒出了錯?是紅線拴錯了人,還是鴛鴦譜寫錯了名,為何她會毫無頭緒?

  才德兼備的謙謙君子哪兒去了?孝悌傳家的公子在哪兒呢?怎麼眼前的人與胡媒婆的說法背道而馳。

  器宇軒昂、相貌端正是沒錯,但是他語氣輕薄邪淫卻是不爭的事實。

  「你也毋需不平,身為申家當家主母可以補償你的寂寥,反正事已至此,你就認命吧。」

  「事情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生米並未煮成熟飯。」平芯紅思緒清明地思考著。

  她並未不戰而降,反之,未到最後關頭,她絕不輕言放棄。雖然應變之道太過偏激,有兩敗俱傷之虞,稍有不慎,申、平兩家未來不只無法在蘇州立足,還有可能成為舉國上下茶餘飯後取笑揶揄的話柄。

  娘家及父兄的前途,嫂侄們的未來皆在她一念之間,實不宜衝動行事。

  但是要她以自身的幸福來成就親人,她沒有那麼偉大,做不到這種聖人般的犧牲,她多想自私地只為自己著想。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申叔華挑高一眉,對她的反抗不敢置信。

  「雖然是入了洞房,但是最後以及最重要的事並未完成。」平芯紅鼓足了勇氣說。

  「哦,是哪一件事被我遺漏了,好給了你把柄?」申叔華老神在在地等她出招。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就不信會鬥輸給一個黃毛丫頭。

  「我們尚未圓房,這樁婚事便未底定,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平芯紅堅強地為自己爭取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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