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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唐婧    


  睇著兄長長眠之處,他忍不住要起了心虛。

  二哥趙匡胤當朝時讓他做開封府尹又封他為晉王,朝會排班時,他的位置排在宰相上首以示地位崇高,對他這個弟弟禮遇甚厚,多次親自到他府上敘兄弟之情。

  甚至有回他在宮中赴宴醉了,還是二哥親自攙扶他出宮的,且還和身邊人說「晉王龍行虎步一定是個太平天子,我的福德趕不上他!」所以雖說傳位給弟弟是母親的意思,但由二哥生前的各種表現,不難察知他是真心真意想將帝位傳給他,且對他毫無戒心。

  二哥待他寬厚友愛,而他……趙光義再度起了心虛,他卻又是怎麼對待二哥的兒子們和自己的弟弟?

  他處心積慮、用盡心機,想把千秋之位留給自己的兒子,卻在末了得到了這樣的結局。

  而這,正是他火惱了一路的原因。

  他有九個兒子,最後呢?瘋的瘋、死的死、病的病,真正可以委以重任的所剩無幾,而最後那剩下的幾個還為了想奪太子之位,勾心鬥角枉顧手足之情,這些孩子,當他不出聲就代表人老了糊塗什麼都不知道嗎?

  「二哥!」

  頹軟了雙膝,趙光義在趙匡胤墳前跪倒,老眼起了茫霧。

  「光義對不起你,沒能將下一代教養成材,沒能將母親念茲在茲,寬厚友愛的趙氏祖訓傳衍下去……」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對不起趙氏先祖?」

  一道冷冷刺芒穿透了趙光義龍袍微微扎進,他僵硬的背脊淌出一粒圓滾滾的血珠,也制止了他的聲音。

  劍尖,讓他嚇得停了所有思緒,他曾是武將,曾領兵作戰,這也是他有自信能自保而遣退所有貼身近臣的原因,加上墓園外重兵層層封鎖,這刺客是怎生近得了他身的?

  還有,他更心驚的是,來人竟會是個女子!

  這女人,也太大膽了吧!

  「妳是誰?!」

  「我是誰?」鳳凰笑了笑,笑聲卻有些淒涼。她將劍尖抽離趙光義,緩步踱至他身旁跪下,對著趙匡胤的墳磕了幾個響頭,側過臉睇著他淡淡開口,「同你一樣榮幸,也同你一樣不幸,我也是趙氏的子孫!」

  她戴了個面具,一個哭臉面具,除了一雙眼睛,趙光義瞧不著她的模樣,可那雙恨眸,叫人膽戰心驚。

  在他有反應前,一隻勢如閃電的快指已然點住他的穴道,一個男人的笑嗓由他身後傳出,並悠閒現了身。

  「暫時我不點你啞穴,可如果你打算出聲呼救或是採取其它妄動……」石崩雲笑嘻嘻地,語氣聽來很是可親,「我會考慮不收錢多砍根舌頭的。」

  趙光義不出聲,審視起眼前男女,男人戴著個笑吟吟的面具,面具後的聲音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可親--既可親又可怕,看他的身手和呼吸,肯定是個功力深不可測的武林高手。

  雖貴為一國之君,但趙光義畢竟曾經歷過大小陣仗兵戎生涯,面對如此情形他還算鎮定,再加上她方纔的話讓他起了好奇,趙氏子孫非王孫即將相,非郡主即王妻,但有她這號人物嗎?

  「你們是誰?膽敢對朕如此不敬,難道不怕抄家滅祖?」趙光義沉冷著聲音。

  「抄我的家?滅我的祖?」鳳凰恨眸暫歇,笑了。

  「你以為我剛才是在說笑嗎?趙光義,」她冷冷一笑,「你竟敢在咱們共同的先人面前說要滅我的祖?你也太過大膽了吧?」

  是靈光一閃、是多年悔恨,是眸中的深惡痛絕讓趙光義認出那雙眼睛。

  「妳……妳是元淨?!是廷美的小女兒?!」

  鳳凰瞇了下冷眸,卻已然未及掩蓋住她的情緒。

  「這,怎麼可能……」

  趙光義由她眸中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他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

  「所以前些日子宋子寰找回來的趙元淨是假的,但她卻有著妳的信物及證人,難不成她是妳托來冒名頂替的?難怪那天那丫頭進宮時不管朕問了什麼,她都只會傻笑答不出個所以然來。」趙光義慨然歎了口長氣,「朕還當是老天垂憐,真讓這孩子將童年的悲慘遭遇全給忘了,也好……」

  「也好讓這世上少了個恨你的人?」

  一句話配上恨音,鳳凰將劍直直緊抵著趙光義的胸口,她咬著牙、恨著眸,只要再一個使勁,這麼多年來的痛苦和恨意都將煙消雲散,真的,只要再一吋,只要再一丁點兒的勁,只要……

  「不!元淨。」

  雖然離死迫在眉睫,趙光義卻比平日更加坦然。

  「伯父寧可讓妳失去那些記憶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妳,妳還年輕,懷著這樣的仇恨只會活得辛苦,至於伯父,既老且病,早已離死不遠,妳當真想清楚這一劍刺下的結果了嗎?」

  「能有什麼結果?」鳳凰冷哼,「既然你又老又病,侄女兒不介意送你一程!」

  「妳這一刀下得容易,後果卻不是妳一個人擔得起的。」趙光義歎了口長氣。

  「第一,太子未立驟然失君,天下將亂生民受累塗炭,趙氏愧對天下。第二,妳父親若地下有知,妳認為他會同意妳這麼做嗎?第三,妳真想清楚了嗎?」他眸子裡亮著提醒,「此次朕至皇陵這一路上負責安危的人數以千計,君王崩殂護駕不力,那些人個個都要遭殃,甚至還會丟了腦袋,而首當其衝,將會是那身為御前護衛並兼開封府捕頭的宋子寰!」

  面容上雖依舊維持著波浪不生,可趙光義卻看出她的手輕顫了下。

  「別以為這樣子說便能讓我饒你不死!」咬咬牙,鳳凰瞬間冷硬了目光,硬生生將劍再往前挺進了些,「為了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大半輩子,我絕對不會放了你,絕對不會做出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是的,人是不該做出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情的!」趙光義喟歎,「別像伯父一樣,臨到老時再來先人墳前悔不當初。」他幽然閉上了眼睛,「妳想怎麼做伯父不阻止妳,只是如妳所言,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墓室裡氣氛凝滯,燭火在凝滯中裊了又裊。

  鳳凰的劍緊抵在面有悔恨的趙光義胸口,戴著笑臉面具將思緒隱蔽在眸後的石崩雲靜靜站在她身旁,在她身後,是太祖皇帝的陵寢。

  為什麼?

  她捫心自問起了痛楚。

  為什麼他要衰老?為什麼他要後悔?為什麼他要站在她的立場將事情分析得透徹清明?為什麼他說的話鏗鏘有力且字字有理?

  為什麼他不掙扎、不大叫?

  為什麼他要這麼視死如歸?

  她想過了,他的大叫會將外頭侍衛引來,然後她就能快意一刀刺死他再自盡,侍衛們雖護駕無功但至少擒著了兇徒,罪可以輕點兒。至於石崩雲,他有的是本事逃離,而她亦可趁機毀了和他之間的承諾,也不用去苦惱是不是會因此而背叛了子寰哥哥。

  這一切原都是她早已算計又算計過的,可為什麼……

  她惱恨著火瞳,口中嘗到了血腥,直至這會兒她才知道自己竟在無意識間咬破了下唇,那鮮紅的血絲竄入了她口中,一兩滴沾染上那襲黃色九龍金袍,她突然記起這襲龍袍對他們趙家的意義,父親生前常說,天下取得不易,後嗣子孫守成維艱,就是這樣的信念讓父親在受冤時,選擇了沉默以對嗎?

  「皇上!」內侍王繼思的聲音由墓室外傳人,打斷了墓室內的安靜,「您心情好點了嗎?可以讓咱們進去陪陪您了嗎?小的……」

  「混帳東西!」趙光義對著外頭扯高虎嗓,「朕同先皇談心哪個傢伙敢來打擾?通通給朕滾遠!否則人頭提見。」

  一句話嚇阻了外頭所有的聲音,等一切安靜後,趙光義將眸子再度對上那僵直著身軀的鳳凰。

  「元淨,聽伯父的,就讓我這老人再苟活一陣子吧!用妳年輕的性命來換這麼一條垂老的性命不值得的!而如果妳願意給朕個贖過的機會,就跟朕一塊兒回宮裡,讓朕替妳恢復齊王郡主的頭銜及身份。」

  「省省吧!」鳳凰冷哼,「我是寧可死也不會接受你的任何東西的。」

  「走吧!」

  這回出聲的是始終立於一旁未出聲的石崩雲,他伸手試圖拉她起身。

  「方纔那麼好的時機妳都錯過了,承認吧,妳是不可能殺得下手的。雖然皇帝老頭兒幫妳延了些時間,但外頭的人並不是傻子,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進來了。」

  「誰說我殺不下手的?」

  一肚子的怒火與不馴讓鳳凰用力甩開石崩雲。

  「妳若殺得下就不會猶豫了。」石崩雲哼哼一笑,「我是陪妳來殺人可不是陪妳來送命的,別逼我架著妳離開。」

  「你走吧!」鳳凰冷著嗓,「我這條命留著就是為著報父仇,這仇既然報不了,我也不想再活了,不如讓那些人進來將我萬箭穿心,好下地府去陪我父親。」

  「趙元淨!清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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