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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楚妍 「起先我也不相信,不過那個人解釋完之後,我就信了八成。」阿國表情認真的看著她。 巧子約略猜出一點端倪,「那人」九成九是江衡。 「如果你不是太生氣的話,我要往下說嘍。」 巧子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著碗裡的熱粥,眼中有著難解的哀怨。 「他說,有個日本老太太,叫山本什麼的,懸賞一百萬,希望能找回她十五年前在台灣失散的孫女。一百萬耶,我做夢都不敢想像那是多大一筆錢。」 巧子眼眸突地一亮,晶燦的星芒飄得好遠好遠。 「真有這種事?」她問話時,神色依舊陷入一片迷離。 「那人有留電話和地址,料想是錯不了的。」阿國見巧子也有幾分興趣,急著再行進言,「那人說,你很像日本人,說不定你就是日本老太太要找的孫女,你想想看,你從小就——」 「萬一不是呢?」巧子冷冷的打斷他的口沫橫飛,「江衡不是個好人,他的話要是能聽,你都可以當縣長了。」 「不是江衡。」阿國並不介意巧子「看貓沒有點」,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他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又沒念過幾天書,當縣長的確難如登天,「我說的那個人是成軒棠。」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成軒棠一派俊朗,似笑非笑的從大樹後走來,手裡持著一包荷葉包裡的滷味,擲給阿國,兩眼卻盯著巧子。 「是江衡叫你來的?」巧子先發制人。 「算是吧,你覺得如何?」 這人倒是乾脆,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巧子臉容一斂,「給我一點時間。」 「行,三天後,我來聽你的答覆。」 ☆ ☆ ☆ ☆ ☆ ☆ ☆ ☆ ☆ ☆ ☆ ☆ ☆ ☆ 是花廳上傳來的樂音吧,這笛聲竟如此溫柔,巧子獨自坐在迴廊下,朦朧憶起一段遙遠的往事。 她恍若回到了豪華大院中,鐘樓上寒風陣陣,叮叮噹噹敲了十二個聲響。 那亂慌慌的一夜,改寫了她一生的命運。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倉皇無助的從一個又一個人口販子手中逃逸,自由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如何會淪落街頭,成為一個髒兮兮的小要飯。 當十三年前,她進入天香樓時,就已經死了這輩子還能再見到父母的心,而五年前阿喜官第一次要她接客遭她拒絕,進而將她幽禁在尖頂的閣樓上,像個女囚般不讓她見到天日,當時阿喜官一再提醒她,她是無路可走的,即使走了也無處可投奔。 如今如果上蒼能應允一個期望,她但願江衡的詭計得以順利進行。 花廳上的笛聲依然悠揚,拉二胡的鍾老伯今兒心情似乎特別好,不對呀,他拉的是二胡,那這笛聲……是誰在這樣的夜晚吹出如此迷人的曲子? 巧子忐忑地朝四周張望,笛音不是來自花廳,而是從後院傳來。 「誰在那裡?」 「上來吧。」 這聲音挺熟的,好像是……前面的林木茂盛,暗影幢幢,她躡足向前張望,方看清楚右側斜矮的屋頂上坐了一個人,不是阿國。 「江衡?」 「好眼力。」江衡揮手要她上去。 「你下來。」阿喜官嚴禁人家上屋頂去,尤其是女人,弄不好被她瞧見又有一頓罵挨。 「怕嗎?」江衡一個翻身,翩然落地,不愧是干盜匪的材料。「拿去。」 巧子一看那牛皮紙袋,竟是一包糖漬棗子,這種棗子剛醃好時,不會過甜,也不會太膩,最是爽口好吃。 她不客氣的拈了一粒放入嘴裡,唔,甜蜜蜜的,味道棒極了。 「來聽我的回復?」她問。 「不,來接你到鏡園住。」他過度自信的說:「你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何以見得?」被人家看出的感覺可不太好。 「沒有損失啊,這段期間我供你住、供你吃、供你用,事成了,我們三七拆,若是功虧一簣,你大不了回天香樓繼續打雜,何樂而不為?」 「說得好像我不答應的話,就是笨蛋一個。」 「正是。」江衡從來不懂得給人家留點餘地,每一句話都可以刻薄得傷人。「走吧,我已經叫人幫你打掃好一個房間。」 「我得收拾收拾,跟阿喜官告別一下。」她在這裡住了十三年吶,怎能說走就走。 「你那些破銅爛鐵,能扔就扔了吧;至於阿喜官那兒,勸你還是別去。」比較起來,他說不定還比她更瞭解阿喜官的為人。 常言道: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江衡可以預見當阿喜官聽見巧子要離開時,會現出一張怎樣的嘴臉。 「偷偷摸摸的走算什麼?」巧子自認心胸坦蕩蕩,阿喜官應該沒有理由會刁難她。「你在這裡等,我半個鐘頭之後回來。」 「半個鐘頭不見人影,我就去救你。」江衡瞇起狹長的黑瞳,一派料事如神的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 她嗤之以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壞,你別給我輕舉妄動。」 她是自願到天香樓以勞力換取一日三餐的,阿喜官有什麼理由不讓她走?人相處久了總有一些感情,誰像他,自己壞就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 沿著烏漆樓梯款步上樓,掀開百鳥朝鳳的蘇繡門簾,阿喜官就躺在那鋪著鴛鴦好合床罩的大床上,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燒煙泡的嗆味,她半瞇著眼,冷冷望著她。 「這時候你來打掃什麼?去去去!」 「不是的,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待會就要離開天香樓,自己出去生活。」 「什麼?!」阿喜官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衝上前緊緊掐住她的胳膊,「你剛剛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 ☆ ☆ ☆ ☆ ☆ ☆ ☆ ☆ ☆ ☆ ☆ ☆ ☆ ☆ 寒風掠過一陣又一陣,迴廊盡處的樓梯已個把鐘頭沒有聲響。 巧子向阿喜官的辭行,很不幸的讓江衡料中枝節橫生。 江衡拍拍屁股從石椅上站起來,仰首望著眼前兩株交抱的老樹,縱身躍了上去。 閣樓門扉深鎖,灰濛濛的四周,堆放著作廢的几案吧椅,他只略一思索,便一腳踹開房門。 這聲巨響,嚇得裡頭兩個負責看守巧子的打手忙從睡夢中驚醒。 來不及揚聲,江衡已經一人賞一記飛毛腿,讓他們得以繼續夢周公。 「你——」 「不必急著感激涕零,我會留機會讓你泉湧以報的。」他拉著巧子的手,飛快下到樓下。 接他們的轎車就停在左側門,等江衡一聲命令後,立刻開往鏡園。 巧子驚魂未定,四肢冷得發顫,坐在車裡仍急喘著氣。 「別怕,一切有我呢。」江衡牽過她的手,放入掌中,緊緊握著。 「沒想到阿喜官竟然不肯放我走。」巧子氣極了,聲音都變得哽咽。 「不錯了。」江衡安慰的語句聽起來嘲諷味十足。「她還讓你守身如玉十幾載,換作旁人,你早成了老妓女。」 「我才二十三歲耶。」怎麼能算老。 「要是十五歲接客,接客八年,那還不老?」老得需要沾醬油嘍。 「你說話非得見血見肉嗎?」刺耳! 「這樣有助於你的成長。」放開她的手,他的手背從她臉上極具挑逗的滑過,她慌忙撇過臉,「怪不得阿喜官不肯放你走,原來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巧子忿忿的瞪著他。 「天香樓的奇葩嘍。」見她攏起雙眉,江衡的臉更加煥發出一絲捉弄的神采,他嘴角揚起,黑眸緊盯著她,「很好,繼續保持,這是我們計劃中的必備條件之一。」 第三章 佇立在鏡園入口的鐵門前,巧子有種恍惚的錯覺,彷彿時光倒流至十五年前,那依著四時遞嬉的繁花,飄溢著醉人的芳香,如雲的僕傭穿梭在樓堂與迴廊間,嘻笑和喧鬧聲夾雜的午後,蛙鳴驅逐暑氣,一家人圍坐在大榕樹下,快樂的吃著冰鎮過的西瓜…… 而今,小院裡的相思樹滴著水珠,鐘樓不再依時響起,步伐走過的草坪發出陌生的{z聲,蟈蟈兒躲在樹後低鳴。 一隻鳥籠掛在月簷下,裡頭的八哥原本低頭啄著小盤子中的葵花子,見到江衡立刻很狗腿的吱喳著,「三爺好,三爺好!」 「這麼晚才回來!」江華從廳口走出來,她戴著眼鏡,眼睛從鏡片底下射出銳利的光芒,往她身上掃過來。 巧子注意到江衡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唔。」他拉著巧子從江華身旁走過,根本沒打算介紹她倆認識。 「站住。」江華顯然對他的愛理不理很不高興。「她是什麼人?三更半夜到我們家來做什麼?」「呃,我是——」巧子才開口就被江衡截去話頭。 「她是誰不勞你費心過問,去睡了吧,年紀大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媽,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不肖子!」江華的枴杖用力蹬在地板上,在寂靜的子夜裡聽來格外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