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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陳怡璇    


  周佳燕從車縫中瞧出去,是一位短髮、皮膚微黑健美的女孩,與自己蒼白的肌膚、纖瘦的身子完全不同,那種典型才是他所要的嗎?

  看著他們有說有笑地坐上車;車子駛離開後,她走了出來,雨仍然下著,她的心也在下著雨。是冬天忽然來到了嗎?為什麼她感到寒冷?身上濕答答的衣服貼在肌膚上,使她泛著寒意,好冷喔!她已在雨中待了好幾個鐘頭,冰冷的雨水從肌膚沁入骨髓,寒意由內而起,擴大至全身。

  她想坐下來休息,但此刻不能回家,因為,這時候她應該在補習班與書本奮戰才對。家不能回,在這種淒冷的雨天裡,又能去什麼地方?她眼睛掃過紅色的摩托車,心像被刀割般的疼痛……

  「我們去跳舞。」

  女孩的話閃入她的腦中……對!跳舞可以產生熱能,讓身體暖和起來。周佳燕走了幾步,身子搖搖晃晃的,是地震嗎?她的手扶著柱子,雨依然打在她的頭上……不行!她得讓身子暖和起來……但是,她連走出巷子招計程車的力氣都沒有,她現在只想坐下來,當然能躺下更好,她慢慢地蹲下身……

  「你怎麼了?」有個聲音在她的頭上說:「臉色不太好。」

  周佳燕勉強地抬起頭,是一個親切、年紀約五十開外的婦人,她手中的傘擋住落下的雨。

  「你不舒服嗎?」

  「我頭好痛。」

  婦人摸了下她的額頭,叫起來:「你的頭好燙,在發燒!」

  發燒嗎?為什麼她的身子好冷?周佳燕迷糊地想。

  「你家住哪裡?」

  不能讓家人知道她沒上課,在外頭遊蕩,周佳燕搖搖頭。

  「我回家了。」

  她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婦人扶起她。

  「我送你回去。」

  「謝謝你。」她拒絕。「我能自己回去。」

  「你這樣子實在很難讓人放心。你告訴我家裡的電話,讓你的家人帶你回去。」婦人很熱心。

  「家裡沒有人。」她身體打著哆嗦。「我能自己回去。」

  「你在發燒,家中又沒人照顧你,出了事可怎麼辦?」

  不要管她!周佳燕想走開,腳下卻虛浮地絆到石頭,身體栽了下去,地上濺起水花。

  「啊!」

  她聽到婦人的尖叫。走開!不要理她!周佳燕嘴角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快告訴我你家在哪裡?」婦人想拉起她,卻拉不動。

  她說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我要找媽媽。」

  「你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該先送你去醫院?還是先讓你換下濕衣服?」

  ☆  ☆  ☆

  雖是深夜兩點,周家仍燈火大亮。

  「連著一個月未去補習班!」周振谷發相當大的脾氣。「她究竟想幹什麼?」

  楊欣純沒有出聲。她對女兒的行為也感到失望,原以為只是落榜而一時情緒低落,但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她一直不願給女兒太大的壓力,盡可能給予自由的空間,沒想到繩子放得太鬆,反倒出了問題,現在她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的做法是否有誤。

  「不能再任由她這麼胡搞下去!」周振谷宣佈:「我要用我的方法!」

  楊欣純知道他是指他們先前談過的,給她找個對象,用家庭束縛她。

  「那是下下策。」

  「你還有約束她更好的方法嗎?」

  「沒有。」

  她可以俐落地處理一件難纏的訴訟案件,但卻無法走入女兒封閉的內心。

  「既然沒有,就依我的方法做。」

  「再給她點時間——」

  「看看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再讓她自己處理,只會弄得更糟!」周振谷發怒。「有書不讀,有好日子不過,偏偏跑去淋雨,弄得只剩下一口氣!」

  楊欣純看向女兒的房間,她的燒尚未退。是不是現在年輕人的心思都變得複雜?所以讓人費解的行為,也愈來愈多?

  「要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成為一個女人,未免太為難她了!」

  「社會愈進步,道德卻愈淪落,所衍生的問題也愈多。」周振谷下定論:「還是先祖的教養方法值得傚法。」

  無怪乎女兒會控訴他對她思想的箝制,批評他是古式的人物。

  楊欣純挑高眉。「你所謂值得傚法之處,恐怕是想延伸男尊女卑吧!」

  「你是想說我是大男人思想?」

  「不錯。」她點頭。「你要女人沒有自己思想地依附男人。」

  「說是依附也行。」他未駁斥。「女人有太多的意見,家庭不會和樂。」

  這種要女人委曲求全,屈居於附屬地位的想法,她絕無法認同。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

  周振谷見她準備與他長辯,舉起手制止。

  「現在的時間、心情皆不宜爭執,我是就事論事,在那個孩子製造更大的事端前,得找一個好男人看管她。」

  ☆  ☆  ☆

  劉真君拉了拉僅遮住屁股的短裙子,滿面春風地走下車。今天她特地早起了一個鐘頭,仔細地裝扮一番,身上的香水也多噴了些,因為從今天開始,張浩維就將進入她的掌握中了。一想到得意之處,她嘴角擴大得合攏不住,她就不信成天面對面地互望著,他能不進入她的甕中。

  她喜歡張浩維的事實,早已傳得人盡皆曉。這下她公然地將他的辦公桌移入自己的辦公室,定然又會引起一陣騷動,被喧騰一陣子;不過,她可一點也不會感到侷促不安,她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將他與她劃上等號,如此一來,再也沒有女人敢動他的念頭,與她搶奪。劉真君得意地一笑,這是個很棒的主意,不是嗎?

  當她帶著一股濃郁的香氣,扭動身軀地走進公司時,正在交頭接耳的人,全動作一致地停住聲音,將眼光投向她,顯然已有人風聞,張浩維的職位將一下子三級跳升為副經理,桌位與她相連的事。不管那些人用什麼眼光看她,她都不介意,劉真君若無其事地在一路眼光追隨下,走進她的辦公室。

  她的手指愛撫似的撫過與她桌子相連的嶄新桌面,今年她就要把自己嫁出去,嫁給張浩維!但她未失的笑容,在瞥見桌上的辭呈後,頓時花容變色。他要辭職!劉真君咬牙切齒地拉開百葉窗,張浩維已在收拾東西,真不識抬舉!就這麼讓他走了,她豈不成了笑柄?

  不成!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挽留住他。她將揉成一團的辭職函攤平,用力地深呼吸。笑,要面帶微笑,她放鬆臉上的肌肉,嘴角向下拉了下,又忿然地抿緊。該死的!什麼時候行情變得這麼低?自動送上門,人家竟然還不要!但生氣歸生氣,她可不會這麼輕易被擺平。

  劉真君穿上外套,蓋住露出大半的背部,收起嬌媚的神色。他既然不想與她的距離拉近,就暫且順了他,先留住他再作打算。

  「給我幾分鐘。」她走至張浩維的桌旁。「我有話說。」

  幾十人的大辦公室裡,可以用「鴉雀無聲」四字來形容,所有的人似乎在等待著一齣好戲似的看著他們。

  「有必要嗎?」張浩維將抽屜中最後一樣東西放入袋子裡。「我想你應該已看過我的辭呈,從此刻開始,我們已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要不是她太中意這個男人,否則以她火爆的性子,早要他滾到地獄去了。

  「我尚未批准。」劉真君將辭呈遞還給他。「我仍然是你的上司。」

  「我不支領遣散費。」他淡淡地說:「不需要你的允准。」

  不能發作,維持心平氣和。劉真君提醒自己別動氣,趕走他,將永遠輸了這一著。

  「怎麼說你也在公司工作了幾年,『人情』兩字總該懂吧!」她居然能笑得出來,為這個男人她實在付出太多。「我這個做上司的一向待你不薄,難道連幾分鐘的時間也吝於給?」

  她說得合情合理,張浩維將袋子放在桌上。

  「你說吧!」

  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挽留他,即使她能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威儀也得保留些。

  「到我的辦公室談。」

  「這裡不能說嗎?」

  「我想與你私下談。」劉真君壓低聲音:「請給點面子。」

  張浩維也清楚有許多眼睛正看著他們,他點點頭,站起身隨她進入經理室。她關上門,拉下百葉窗,隔絕外面好事的眼光。

  「請坐。」她說。

  他沒有坐下,似乎不打算深談。

  「有什麼話,請說。」

  「能說出你辭職的理由嗎?」劉真君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我想休息一陣子。」

  聽得出他言不由衷,她當然不會傻得戳破他。

  「我給你假期,天數由你說。」

  他沒接受她的好意。「我不想因私人的關係,影響公司的運作。」

  劉真君霍地站起,雙手放在桌上,抬高眼地看著他。

  「你想離開的原因,是因為你不想與我共事,對不對?」

  「你太多心了。」他仍是淡淡的口吻。

  「如果不是,請你留下來,是的話,你更要留下來。」總而言之,她不願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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