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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黃容 「是,我是蕩婦,誰叫你長得沒人家帥。」嗄!這算是什麼爛理由?罷了,跟這莽夫什麼理由都說不通的。 伊彥陽怒火沖天,瀕臨爆發。十指深深掐陷她的香肩,痛苦的眼神死盯著她。 樊素沒見過他如此驚怒交加的模樣,倏然覺得他這樣子好可怕。 「你……你掐得我好疼。」 他的心更疼。他不明白何以如此?他為什麼要為一名水性楊花的女子忍受錐心的痛楚,他不愛她的,不是嗎? 「你愛他?」他沙啞凝重的嗓音,和他的指節一樣,顫抖得厲害。 愛誰?南極仙翁那糟老頭? 樊素氣竭了,哭不出聲,也笑不出來。沒想到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他,得來的卻是這樣的下場,命哪!她終究闖不過「南天門」那些大老奸。 伊彥陽還在等她的回答呢。瞧他磅礡的怒焰,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這種男人惹不得,她相信,盛怒之下,他很可能一刀將她切成二段。 「不愛。」她誰都不愛,數百年來,她只恨過,何嘗愛過? 「那你為何——」他不能允許他的女人存有二心,再也不能! 「因為我恨你。」一想到往昔那段揪人心扉的仇怨,她依然火得咬牙切齒。 不!他非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不可。 原先心灰冷涼的悲楚盡除,取而代之的是勃勃的慾望。他要她,不只她的人,還有她的心,他統統都要! 「你跟他,有沒有——」男性的尊嚴作祟,關於這點,他仍是在意得要命。 「沒有!誰像你?」受夠了他的野蠻無禮,樊素相中他的左腳,狠勁踩了上去。 豈料,他竟用一個腳板,就把她整個人舉了起來。唉!難怪她會輸得體無完膚,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嘛。 「欺負我欺負得盡興了嗎?決定要殺我了?」這時刻,她確實了無生趣,也許早早投胎,她還可以選個比較溫柔體貼的如意郎君,不要像他,臉臭、口氣壞,動不動就大發雷霆欺侮她。 他點點頭,復又搖搖頭。這種回答等於二字——廢話。 「我要娶你。」他無比慎重地凝視她,「讓你如願成為留綃園的女主人。」他不要她恨他,他要她深情綢繆地愛上他。 「謝謝你的『施捨』,我不希罕。」一切果真如『孽鏡』所示,這場百年宿緣,她難道真的逃脫不掉嗎? 「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告訴你只是要你盡早做準備,我可不想娶個蓬頭垢面的新娘子。」這是命令,他習慣別人聽從他的命令行事,十幾年的老毛病了,想改都改不掉。 他狂狷地,挾帶一身戾氣的驃悍,絕塵而去。 丟下倚著門樑的樊素,兀自陷入迷亂中。 ◇ ◇ ◇ 伊彥陽說風就是風,當天夜裡,留綃園裡裡外外均張燈結綵,充滿一片洋洋喜氣。 樊索禁不住秦大娘和怡柔好說歹說,外加低聲下氣的懇求,才勉強穿上那襲大紅繡翠的新嫁衣。 「笑一個吧,瞧你,像在跟什麼人負氣似的,新娘子哪有像你這樣愁容滿面,還嘟著小嘴巴的。」怡柔拿著絲絹逗她,卻叫她一把搶去,咬在嘴裡。 「素姑娘!」怡柔這才驚覺,她真的很生氣。只不知為的是什麼?「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雖然少爺有許多行為令人費解——」 「他流連青樓,四處尋花問柳,如此明顯的劣行,你居然還費解?可憐哪!你的理解力的確差勁透了。」樊素最受不了她事事要替伊彥陽找借口,護衛親哥哥也犯不著這麼賣力。 「不,素姑娘有所不知,少爺以前不是這樣的。若非紅綃夫人傷他太深,他才不屑去那種地方。」她忿忿不平的口吻,敢情錯在紅綃? 樊素抿嘴不語,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她接著又說:「你大概還不知道,紅綃夫人是跌入莫愁湖,讓水給溺死的。五年前的中秋夜,夫人受耿仲遠那惡棍的蠱惑,趁少爺遠赴關中作買賣的當口,捲走府內的大批黃金,坐上一艘小船,準備橫渡到對岸和耿仲遠會合,再一起遠走高飛。幸虧皇天有眼,下了場及時雨……」她說到這兒,才忽爾警覺窗簾沒拉上,趕緊跑過去,順便探頭向外,看看有沒有人偷聽。 望了好半晌,才安然坐回圓凳,繼續方纔的話題。「那場及時雨後來演變成傾盆大雨,打翻了紅綃夫人的小船,……暗夜之中,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然更沒有人會碰巧去救她,連姓耿的那傢伙也不知躲哪兒去。直到五天之後,少爺自關中回來,而夫人的屍體也真夠邪門,就選在那時候浮出水面。少爺撈回夫人的屍體,以及一大袋黃金,和一封耿仲遠寫給她的情書。也許是經不起打擊吧,少爺從此性情大變,跟先前簡直判若二人。」末了,怡柔雙眼已蒙上水霧,望上去朦朧一片。 原來如此。 這個故事確實具有消弭火氣的絕佳效果。樊素對伊彥陽似乎已不再那麼反感,但這並不意味她就會心甘情願的嫁給他? 「你原諒少爺了嗎?」秦大娘考慮再三,才應允由她口述這段往事給樊素聽,希冀她對她家少爺能有另一番較好的評價。 「他才不在乎我的原諒與否,但,還是謝謝你好意告訴我這些。」她悲哀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腦子從掌燈時分便不停思忖著該如何扭轉一切,重新來過。 「怡柔不瞭解,比起許多人,素姑娘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為什麼你還——」她倏然住口,不敢得罪這位新夫人。 「還不知足?」樊素自嘲笑了笑,每個人的渴求都不一樣,豈能以偏概全? 她堅決不願成為伊彥陽的妻子,除了他是宿世仇敵,待她又不盡溫柔之外,尚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他愛的不是她,是子玲,是子玲這副絕美無瑕的軀體。 她無法一輩子活在這樣的陰影之下?難堪而不幸的是,她越來越像人,所有人類的劣根性她全具備了,尤其是善妒、潑辣、一身小心小眼的缺點。 「也許你不信,但我真的寧願把這個機會讓給你,自己委身做個無憂無慮、自在快樂的女婢。」沒有愛就不會有恨,沒有恨心裡就不難過,不是嗎? 「不再是了,三天之後,我便要離開留綃園。」怡柔眸光一閃,淌下兩滴晶瑩的淚。 「為什麼?」樊素大驚,她一走,那以後她豈不是連個談天、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因為我爹已經將我許給北村的毛員外當小妾。」 「那個七老八十,走路都會發抖的糟老頭?」好狠的父親!樊素蛇性大發,又想咬人了。 怡柔五官全埋進胸口,含悲地點點頭。 「你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如何?我爹拿了人家六十兩……」 「所以你是被賣掉,而不是被嫁掉。」二者的結果雖然都一樣,但意義卻大不相同。 「有什麼差別呢?」橫豎她的下半輩子是注定毀了。這是命,怨不得誰。 怡柔十一歲就進人這當時叫「擎天府」的留綃園當小丫頭,轉眼近六載的歲月過去了,她也從坎坷的身世。學會認命知足,不怨天尤人。 「天壤之別。如果你是心甘情願嫁人,那我唯有給你祝福;如若不然,我就拿更多的銀子把你買回來,等以後找個登對的漢子,再風風光光把你嫁掉。」 「可咱們哪來的銀子?」府裡大小開支,都必須經過伊彥陽的同意,怡柔不敢奢望。他肯為她花掉大筆銀子,充其量,她也不過是名無足輕重的奴婢。 而樊素就更窮了,這約莫二個月,她因為賭氣,把周管事給她的月俸都退了回去。除非她家少爺額外賞賜,否則她只怕連為自己添妝的能力都沒有。 「山人自有妙計。」樊素靈光一閃,立刻想出一條兩全之計,既可以解決怡柔的困難,又能夠為自己解圍。「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去就回。」 「不行呀!少爺吩咐過的,除非媒婆來接,否則你哪兒也不許去。」為提防樊素臨陣脫逃,伊彥陽不僅安排怡柔全天候盯著她,房外更森羅密佈層層人力。 「別拉拉扯扯的。」怡柔像只八爪章魚,緊纏著她不放。樊素只好無奈道:「我去找你家少爺也不成嗎?」那麼死忠幹嘛?伊彥陽又不曾賞你小費。 樊素至今仍搞不懂,伊彥陽究竟有什麼魔力,值得這些小廝、丫頭、嬤嬤們真心對待? 「怡柔不信,你一定是想乘機逃走。」她堅持將樊素抱得緊緊的。 「傻瓜,我想逃走早逃了,還會留到現在嗎?我是去跟少爺借錢,好為你贖身。可以放手了吧?」兩個女人抱成一團,成何體統? 「真的?」怡柔到底心思單純,樊素隨便一句話,就贏得她感激莫名。「恰柔命薄福淺,不值得你如此厚待,我想,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