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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齊晏 「誰叫你當初要答應寶日格格的。」染同青低聲埋怨。「愈與權貴之家來往你的處境就會愈危險,這些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怎麼會一口就答應寶日格格的請托,爹到這會兒還弄不清楚你是怎麼想的?」 「人家對我有恩,我回報人家也是應該的,將來就算離開了這裡:心裡也不會有愧憾。」他平靜地說。 「話是不錯,可是來請你的人又不是韞麒貝勒,你心裡雖然這麼想,人家是不是領你的這份情呢?」 雲龍怔愣住了。是啊,人家韞麒只把他當成小弟弟看,到怡親王府已兩天了,只在台上唱天女散花時與他驚鴻一瞥,私底下韞麒根本不曾在他面前出現過,更不曾聽見他的一聲問候。 難道韞麒不想看見他?不想讓人知道他認識一個戲子,所以躲著不想見他?一心一意想報答他的恩情,竟忘了注意到兩人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 看著雲龍眼睛呆呆地望著不知什麼地方,染同青拍了拍他的肩輕喚。 「雲龍……」 雲龍緩緩轉過頭,看著父親那張擔憂的面容,眼眶漸漸泛起水光。 「別這樣,好嗎?雲龍,再忍一忍,我知道這身帛帶纏得你很辛苦,最多再兩年,好不好?咱們小心一點就不會被人發現了。」染同青不知所措地連聲安撫。「總要存夠了錢,咱們才能風風光光回去南方替你辦婚事啊!」 雲龍眼中一片淚霧迷濛,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沒有一件是他能自由選擇的,將來與他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他能自由選擇的。 殘酷的現實讓他從一廂情願的妄想中清醒。 「爹,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您回去看著師弟們,免得他們不小心闖禍。」他雙手壓著眼睛,阻止淚水落下來。 「對了,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那班小鬼崽子了。」染同青轉身正要走,不禁又回頭凝望著雲龍單薄纖瘦的背影,心疼地歎了口氣。「雲龍啊,身子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覺,咱們再唱個四天就可以回去了,爹答應你,如果這幾天拿到的賞錢夠多,乾脆咱們就提早動身回南方去,行嗎?」 雲龍望著地面怔忡良久,才慢慢點了點頭。 染同青歎口氣,轉過身步履沉重地離去。 雲龍神情木然地坐在魚池旁的這片濃蔭下不知道多久,一直到遠方悅耳的琴簫聲和熱鬧的輕笑細語都漸漸消失了,他才起身踏著月光,在靜寂的深夜中尋找回去的路。 府內庭院重重,每一個院落看起來都那麼相似,在夜深人靜時更加難以辨識,尤其這會兒所有人都歇息去了,想找個問路的僕役也找不著。 雲龍只好憑著白天的記憶尋找王府特意安排給雲禾班的住所,他記得在他的房間外面有一大片濃密的竹林,那片竹林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巧妙地將院落隔成一個獨立的處所。 夜好靜,只聞蟬鳴。 就在他慌亂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時,聽見了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他鬆了口氣,讓如泣如訴的沙沙聲帶領他回到暫住的院落。 果然是這裡沒錯,一整排分隔成三問的華麗屋宇,兩間分配給爹和師弟們住,而他單獨分配到最裡頭的房間。 他推開門進屋,反身合上,在黑暗中摸索著燭火想打亮房間,可是卻奇怪地遍尋不著。 算了,不點燈了。他脫下暖帽和身上的衣服,在床沿坐下,正打算把從胸口纏裹到腰部的帛帶鬆解開來時,隱約聽見身後的炕床上發出了細微聲響,霎時間他寒毛豎立,被不知何時就已坐在臥榻上的人影嚇得魂飛魄散。 「是誰?救命啊--」他驚慌失措地想逃,卻被盤腿而坐的黑影一把掃住細腕,用力拖上炕床,大掌蓋住他大聲呼救的小嘴。 「安靜一點!你闖進我房裡還敢大喊救命,是想把王府裡每個人都驚醒不可嗎?」 刻意壓低嗓音的怒罵聲,聽得雲龍渾身一顫。 「韞麒貝勒……」恐懼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喜、迷惘和困惑。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韞麒咬牙切齒地貼近黑暗中的小臉。 「什麼把戲?」雲龍僵住,腦袋迷糊了。 「別跟我裝傻!」他狠瞪著雲龍,眼中充滿懷疑。「你半夜溜進我房裡究竟有什麼企圖?」 「我沒有,為什麼這是你的房間?我不知道。」韞麒的眼神令他悚然,他急切澄清辯解。 「別再裝模作樣了,染雲龍,你難道就真這麼想成為我的玩物嗎?」他眼對眼地冷聲質問。 「不是!我沒有!你誤會了!」雲龍慌得嗓音都變了。 「我有沒有誤會,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韞麒的話狠狠抽痛了雲龍的靈魂。 他確實曾經有過這樣無恥的念頭,幻想著只要韞麒肯要他,哪怕沒有任何名分,哪怕只能成為他床上的玩物,他都不在意。 但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夢境帶不進現實裡,夢中的情人看不起他飽受情感折磨的心情。。 「韞麒貝勒……我真的是走錯房間了……」他極力忍住淚意。「就算我真的對你存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明目張膽闖進你的屋裡呀!」 韞麒聽見了他來不及壓抑的哽咽聲,微愕地鬆開手,下床打亮燭火。 雲龍羞愧地躲進被子裡不敢見他。 韞麒在床沿坐下,看見雲龍畏怯地蜷縮在自己的床上,禁不住心生憐愛,有種想把他摟進懷裡的衝動。 「你真的走錯房間?」他無奈歎口氣。 「我記得……過了竹林應該就是我的房間,可是為什麼突然變成你的房間了?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他埋在被子裡怯怯地說。 「原來如此。」韞麒失聲一笑。「府裡有東、西兩院,格局大半相同,你住的西小院和我的住處格局一樣,而且外圍都種著竹林,難怪你會認錯。」 「只要你相信我不是別有所圖就好。」雲龍從被子裡探出一點點頭來,委屈地咬著下唇。 韞麒錯愕地盯著他額前柔細的劉海,不可思議地伸手摸了摸。 「你的頭髮……」 「啊!」雲龍駭然抽息,他竟忘記自己早把帽子脫掉了。 「為什麼沒有薙發?」韞麒的雙眸犀利起來,瞪得雲龍手足無措。 「我、我怕冷,所以沒有把額前的頭髮剃掉,韞麒貝勒,求求您饒恕我這一回!」他驚惶地解釋。 「大清有令,凡男子『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關係到你這條小命的事,你居然因為怕冷這種理由冒險違令?」他的眸光始終不曾離開雲龍。 「我……我回去立刻剃……」在韞麒的咄咄逼視之下,雲龍嚇出了一身冷汗,腦袋一片空白。 韞麒冷眼斜睨著他,不對勁,此刻的雲龍讓他覺得大有問題,望著雲龍淚眼汪汪的脆弱模樣,令他起疑的問題點漸漸浮出了輪廓。 「下床來。」 低柔的輕喃令雲龍渾身一顫。 「韞麒貝勒……」他恐慌得像只受驚的小鹿。 「下床。」韞麒雙手環胸,犀利地冷眼逼視他。「不許帶被子。」 雲龍啞然怔住,渾身血液幾乎凍結。怎麼辦?他發現了嗎?就算他沒有發現,一旦他下了床,秘密還能藏得住嗎? 「我沒有耐性再說第三次了。」韞麒森寒地低聲催促。 「是……」雲龍止不住逐漸強烈的顫抖,頸背上冷汗涔涔,他咬了咬牙,緩緩推開被子,雙臂橫抱在胸前,難堪地佇立在安坐床沿的韞麒面前,全身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幾乎一碰就會迸裂。 眼前的景像是韞麒畢生不曾見過的,他看見雲龍自肩部以下全纏滿了雪白的布帛,一直纏到腰際。 「為什麼要纏這身帛帶?」韞麒暗暗倒抽一口氣,眼神驚異地在雲龍身上游移,很想知道雲龍藏在長褲裡的那雙腿是不是也纏了布? 在韞麒專注逼人的視線下,雲龍下意識地用雙臂遮掩住胸口,整張臉燒得通紅。 「因為……我們唱旦角的男孩子怕長大以後體格變粗獷了扮相會不好看,為了長期保有嬌小玲瓏的身段,所以就要纏身。」他顫顫惶惶地解釋。 「不能拆下來嗎?」韞麒感到不可思議。 「洗澡的時候可以拆下來,可是洗完澡就要立刻纏回去,那道理就跟小女孩纏足是一樣的,有些戲班班主為了讓唱旦角的男孩子姿態更優美一點,甚至還有幫他們纏足的,我爹心疼我,只要我纏身而已。」雲龍囁囁嚅嚅地說道。 「身體纏成這樣怎麼吃飯?隨便一走動就喘不過氣來了吧?」驚訝之餘,韞麒不禁對他長期所受的苦充滿了同情與憐惜。 「我……習慣了。」他可憐兮兮地低下頭,雖然身上纏著布帛,但是站在韞麒面前,羞窘的感覺與赤身裸體無異。 韞麒的視線深深鎖住他,他羞窘的神情和始終不肯離開胸口的小手,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未經人事的小處女,一個少年的反應會是這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