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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亦舒 育晶低下頭,她轉運了,從此不再孤獨。 「育晶,可以借你地方梳洗嗎,我想淋浴。」 育晶抬起頭:你可有替換衣服? 「我記得有乾淨衣服在你的抽屜裡。」 「請便」。 育晶用手大力揉臉。 一切發生得那樣快,使她不能理解,感覺上像是剛剛認識。 就強,他卻已經求婚,她究竟與他在一起有多久? 浴室傳來嘩嘩水聲。 「育晶」。 育晶嚇一跳,雙手顫抖。 她聽到游絲般聲音。 「育晶,再不跟我走就來不及了。」 小狗驟然醒來,汪汪吠叫。 育晶把它抱在懷裡,「你也聽到他的聲音?」 她額前出汗。 「育晶,開門。」 育晶放膽打開大門。 果然是那黑衣人站在門外。 育晶像被一盆冰水淋中。 她提起勇氣:「我不怕你,你快走,你認錯人了。」 黑衣人低聲說:「王育晶, 這不是你的生命,跟我走,你有你的命運。」 「你是死神吧,我還年輕,我不走。」 「王育晶,你必須走。」 「不,不,我的未婚夫就在屋內,他會保護我,請你不要再開玩笑。」 小狗又一次朝黑衣人撲過去,被套育晶拉住,她關上門。 育晶蹲在地上哭。 死神不放過她,一次又一次呼喚她。 怎麼辦好? 那邊就強披著浴衣頭髮濕濡地走出來:「什麼事,我聽見狗叫。」 育晶聞到一陣肥皂香。 「沒事。」她勉強定定神。 「你抖得像一塊落葉,來,坐我身邊。」 育晶坐過去,就強握住她的手,用力搓暖。 「你好像魂不附體。」 是, 這是最好的形容詞。 「就強,我真的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他輕撫她的面孔:「每資考試完畢,我也有同樣感受,不過稍後又會鎮定下來。」 「今晚不要走」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育晶鼻酸。 「可是想念父母」? 育晶點頭。 小狗嗚嗚作聲。 「弟弟整晚不安,不知為什麼。」 「也許想回家。」 「天快亮了,明朝送他回家。」 「人真是奇怪,父母即使到耄耋才走,我們一樣難過傷心。」 「像有人在我們頭上擲下百噸磚頭。」 「形容得真好」。 育晶說:「父母辭世後,我覺得身體內某一部份也跟著他們而去,再也找不回來。」 「當你有了自己家庭,會漸漸淡忘。」 「就強,那黑衣人又來了。」 「什麼」? 「剛才他第二次出現,聲聲叫我走。」 就強站起來,握住拳頭。 「就強,可要通知警方?」 「太過份了」。 「不知是誰惡作劇,真會被他嚇破膽。」 就強沉默。 育晶說:「明早我們到警局去備案。」 就強問:「我們剛才說到哪裡?對,我們在跳舞。」 他把育晶擁入懷中。 育昌沉醉。 多久沒跳舞了,跳舞需要兩個人,什麼地方去找那另外一個人? 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上班下班,第二天太陽又爬上來。 春去秋來,每次換季,育晶對生活的厭倦感悠然而生。 今日得償所願,雖死無憾。 育晶輕輕問:「什麼時候了?」 「快到黎明。」 「天亮了我們可以出去。」 育晶仍然怕那黑衣人。 香檳瓶子已空,育晶有點倦,她在就強的臂彎中盹著了。 她隱約聽見小狗走來走去,十分不安。 可是育晶睡得很舒服。 迷濛中她覺得身邊有雜聲,是誰在說話?她聽不清楚。 是就強起身講電話?奇怪,深宵打給什麼人。 雖然狐疑,育晶仍然睡得香甜她,她轉了一個身。把頭埋在被褥裡。 得向圖書館告假結婚,多久?一個月吧。 她在市立圖書館工作超過三年,從來沒有放過假,大時大節,同事們心急回家與子女歡聚,總由育晶捱義氣當更。 她往往與清潔工人最後離去,關了燈擎,漆黑一片,鎖上大門。 一次清潔阿叔笑說:「王小姐真好膽量,一個人,這麼大地方,也不怕。」 案頭一支小小檯燈,忙碌地讀文件,回家也沒有事可做,所以久留。 一次下班,走過小小日本館子,她進去一個人坐下,叫了許多食物,又喝清酒,店裡沒有什麼客人,大師傅刻意招待。 啊這種日子將永遠過去。 育晶又翻一個身。 這時就強忽然推她:「育晶,醒醒,該上路了。」 育晶睜開眼睛微笑:「什麼叫上路?」 就強像是一時答不上來。 他已經換過一套西服,結上領帶,外形英俊。 「你去什麼地方?」 「與你一起出發。」 「啊,我知道了,可是看新居?」 就強如釋重負:「我怎麼沒想到一點不錯就是參觀新家。」 「那麼,我也換件衣服。」 梳洗完畢,育晶到窗前一看:「咦,這一夜好長,天仍未亮。」 就強卻已打開了門。 這時,他們兩人同時看見了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了手:「育晶我來接手。」 育晶躲到就強背後:「就是他他不放過我。」 黑衣人凝視就強,雙眼放出精光。 陳就強卻不害怕,他微笑說:「育晶,清楚告訴他,你不會跟他走。」 育晶肯定地說:「我不會跟你走,這裡有陳就強保護我。」 黑衣人忽然輕輕地歎息。 說時遲那時快,小狗弟弟朝黑衣人飛撲過去。這一次,育晶沒抓住它,黑衣人抱住小狗。 「弟弟。」怎向立儀交待? 陳就強拉住育晶:「隨它去。」 黑衣人看了育晶一眼,帶著小狗,輕輕離去。 就強鬆一口氣。 育晶問:「他還會再來嗎?」 就強搖頭:「三次機會他不會再出現。」 「那麼,我們走吧。」 就強說:「你講得對。 「我們往哪個方向?」 「跟我來」。 育晶發覺就強帶著她走到較早前她與小狗散步的角落,街燈下,十來人圍住一輛銀色跑車,議論紛紛。 育晶也好奇,她握著就強的手走近。 只聽得一個人說:「車禍,據司機說:小狗與人閃電衝出,避都來不及,撞個正著。」 「所有司機都那樣推卸責任。」 育晶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路邊,頭埋在手中,無比彷惶。 這一定是那司機了。 育晶看到救護人員搶救一隻小狗。 「小傢伙,努力一點,快呼吸。」 「哪裡還救得回來。」 是一隻金色尋回犬,咦,育晶一怔,它像煞弟弟。 小狗忽然嗚咽一聲,眾人訝異地說:」活了活了。」 這時有人大聲叫:「弟弟。」 育晶一看,那正是她的鄰居立儀,育晶叫她,她聽不見。 立儀僕到擔架床上哭泣。 「可惜,那女子已無息。」 女子,誰? 育晶又走近一步。 救護人員把擔架上的人抬走。 那人身上遮著白布,看不出是男女。 聽早來的旁觀者說,那是一個女子。 「那麼年輕,叫人難過。」 「生死天注定。」 育晶猛然抬起頭。 警察過來,叫眾人散開。 立儀好像不甘心,一直在擔架邊不願走,她伸手去掀開白布,救護人員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育晶看到擔架那人的面孔。 那是她自己。 那正是王育晶,面孔沒有血色,已無生命跡象。 電光火石間,育晶什麼都明白了。 是她自己作出選擇,三次機會,小狗最後得救,因為,黑衣人代表生命。 育晶轉過頭去看著身邊人。 陳就強仍然握著她的手,他微微笑。 育晶完全明白了。 「走吧」。 育晶點點頭,與他緩緩離去。 這是,路燈忽然熄滅。天亮了,天邊露出一絲曙光。 警察問立儀:「你是她鄰居。」 立儀眼睛紅腫:「是,她代我帶狗出來散步,誰知發生意外。」 「她可有親人。」 「她孑然一人,雙親因病辭世,又無兄弟姐妹」。立儀再次哭泣。 連警察也覺得測然。 另一鄰居也說:「她很沉靜,很少與我們閒談,看上去是個好女子。」 圍觀者漸漸散去。 有老太太說:「傳說一個離開這世界之前,願望會得在夢中實現,不知她有什麼盼望。」 「那麼年輕,恐怕是希望名成利就吧。」 這一夜已經過去,太陽晶光四射地升上來,這會是一個大晴天。 掌摑 許為人偵探社真叫人難為情。 小小一間辦公室,傢俱陳舊,設備破爛,沙發台椅電腦都是三年前自舊貨攤揀回來,這一千個日子裡,許為人只接過三 單案。 他吃什麼?這個在大學裡讀犯罪學的年輕人靠叔父給他的一小筆遺產過活。 挨到今日,連清潔工人都請不起,桌子上灰塵厚得可以寫字,為人在上面寫了兩個電話號碼。 除了他與電話,沒有什麼生氣。 電話也許久沒響了。 這一天天色陰暗,為人回到偵探社,打開門,就聞到一陣霉味。 他苦笑,做了咖啡喝。 老同學在一間著名律師行做調查工作,即將移民,大力推薦他去做替工,為人初步已經答應。 他有點捨不得這個狗窩。 趁太陽尚未出來,他打算把舊報雜誌扔掉一些,霉味毫無疑問從那堆垃圾起源。 他收拾出整整兩個黑色大膠袋廢物,包括兩雙破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