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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岳盈    


  承祀的精神顯得格外的好。帶著況嫂為他們準備的點心,兩個人朝向他們召喚的岷山山林出發。

  沿路到處可見蒼翠欲滴的樹木,五顏六色的花朵間,蝴蝶飛,蜜蜂繞,還有蜻蜓振著晶瑩剔透的薄翅飛翔。

  承祀覺得自己像個初次出遊的孩童般感到處處新鮮。身旁有一見如故的摯友陪伴,造訪的又是圖畫般的美景,他心情暢快無比,但覺憂傷、寂寞和痛苦都隨風而逝,希望、快樂和夢想跟著凌空飛揚。

  他的人生將是彩色的,如同眼前的景致,如同趙「山」璀璨的笑顏。

  兩人以輕功奔馳過僅供一人通行的小徑,來到一座山頭向下一眼望去,一片粉紅、絳紫、雪白、金黃……的花海呈現眼前。

  趙珊興致一來,比著花海遠方的綠色竹林對承祀道:「大哥,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到那片竹林。」

  說完,趙珊率先跑開,纖巧的身影乘風滑翔,細長的腿在花葉間輕點、彈跳,轉眼間便領先了一大段距離。承祀不甘示弱,長嘯一聲,挺拔的身軀跟著躍起,很快追了上去。

  趙珊的身影十分優美,像粉蝶輕輕飛起,曼妙地舞在花朵間,承祀看得目眩神迷,只顧著跟在身後欣賞。等到趙珊在竹林邊緣停下轉回身,他才姍姍來遲,盯著陽光下那張泛著紅潤光澤的美麗臉蛋微笑。

  「賢弟的輕功堪稱出神入化。」

  趙珊驕傲地揚高頭,神氣地弓了弓眉,笑嘻嘻道:「你忘了家父可是人稱武林第一高手的天鳳公子呢!他老人家最初教我們武功時,開宗明義便說:練武是為了保健防身。所謂的防身,最基本就是逃走的本事……」

  「逃走的本事?」承祀難以想像人稱武林第一的天鳳公子會這麼英雄氣短地教兒子。

  「嗯。」趙珊朝他淘氣地眨眨眼,學父親那樣搖頭晃腦。「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沒有人是真正天下第一。像家父那等絕頂高手,也不敢大。不過,有一項本事,他自認普天之下,沒人及得上他,那就是輕功。他老人家不強求我們得學會他全部的本事,唯有輕功一項,他嚴厲督導,要我們得青出於藍。」

  「令尊真是這樣說?」承祀仍感懷疑。

  「對啊。」趙珊和他並肩走向竹林。「爹說,逞兇鬥狠不過是血氣之勇,君子不為。拳頭並不能解決天下間所有紛爭,這點他在遇到我娘之後,就悟出來了。況且我們那時尚年幼,無論氣力或是武功都無法跟真正的高手一較長短,只好先學保命的本事。因此爹所有的武功中,輕功這一項是我們學最久、同時也是最有成就的一項。」

  聞言,承祀不禁對天鳳公子的氣度、涵養悠然神往。「江湖傳言,令尊學究天人,有機會倒要拜望一下。」

  「那有何難的?你可以到我家見他——」趙珊衝口而出,忽地又掩住了嘴。她倒忘了父親根本不曉得她跟承祀交往。

  承祀見她表情怪異,不禁心生疑惑。

  「大哥,你的武功也不錯,誰教你的?」趙珊連忙把話岔開。

  「是先祖父。」承祀的眼光黯淡下來,童年時的回憶如潮浪捲來。「從小爺爺就教我武功,一直到他過逝後,爹才另外請了武師教我。爺爺年少時,曾遇一異人傳授武藝,若沒有他替我紮下的根基,我也沒有今天了。」

  「你跟令祖很親密吧?」趙珊試探地問。

  「大概吧。」承祀苦笑,眼光投向無限遠的天際一點。「母親生下我時難產過逝,我幾乎是爺爺一手帶大。爹偏愛大哥,爺爺卻對大哥的身份不認同,執意我才是君家的嫡長子。於是爹故意培養大哥,他要讓爺爺知道大哥庶出的身份,不但不影響他的聰明才智,反而更加出類拔萃;爺爺也不肯認輸,刻意栽培我。因此,從小我跟大哥就是在這種互相競爭中長大,這也造成了我們兄弟間的敵對……」

  「令尊和令祖真不應該。」趙珊不滿地道。父子之間幹嘛像孩子一樣鬥氣?他們難道不曉得這麼做會傷害了承祀和他大哥嗎?

  世間事太多不應該了,承祀在心裡感歎。當初他何嘗不是為了要跟父親、兄長鬥氣,而一意孤行嗎?罷了,都過去了,何必淨想這些不如意的事?

  「小時候我最開心的事,是三弟如意滿月那天,仙姨將他軟錦綿的小身體放進我手中,如意衝著我咧開他粉嫩的小嘴,啞啞笑著,睜著圓亮的眼眸好奇地望著我。那一刻我感動的想哭,然後父親突然走到我身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那是他第一次碰我……我……」

  「大哥……」承祀瘖啞顫動的聲音與眼角晶瑩的淚光,激起趙珊胸臆間翻滾的柔情應和。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環抱住他,想要給他足夠的溫暖,安撫他脆弱、渴愛的心靈。

  香軟的手臂纏繞在他肩上,溫軟的身軀緊抵住他,帶來一陣陣發自心靈深處的震悸迴響。承祀低下頭,見到趙「山」濕潤的眼眸裡似乎帶著某種堅強的決定,在向他保證什麼的。心弦驀地被撥動,積壓了二十幾年的渴望排山倒海而來,仿拂無法承受這樣洶湧的波動,他劇烈顫抖了起來。

  趙「山」皎亮如月般溫柔深情的眼光,照得他整個腦子都亂了。兩人相遇之後的相處片段,如電光石火般閃過。趙「山」就像陰霾數日後的初道陽光,在他灰暗的生命裡注入繽紛色彩。而如今,隨著他眸光轉蕩,帶來融融的春意,他感覺到身體逐漸發熱起來,從身體最深處燃燒出來的火焰,直竄到眼睫間,反映出灼熱熾烈的光芒。

  同時間,一股絕望的痛楚卻緊緊攫住他。

  趙「山」就像他曾渴望過的那名女子,宛加天邊月,只能遠觀,永遠無法真正擁有。彷拂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他將趙「山」的頭緊壓在胸口,強烈的失望和淒然貫穿全身,他覺得自己好冷好冷。

  無法瞭解承祀的怪異反應,趙珊隱約察覺到他正陷入某種痛苦之中。她選擇默默將他用力擁抱著,靜靜偎依在他懷中,傾聽他激烈的心跳逐漸歸於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承祀再度聽到林中小鳥的歌聲,還有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汩汩水聲。他輕輕放開趙「山」,將眼光移開。

  「大哥,你聽到沒?」趙珊曉得他定然為剛才的失態而赧然,遂將話題轉開。

  「什麼?」

  「水聲啊。快來。」她熱情地拉起他的手,奔出竹林外。

  一灣清澈湖水映入承祀的眼瞳。

  「是不是很美?」

  「嗯。」澄碧的湖水倒映著岸上的蒼松翠竹,不知名的野花遍開,景致美得清幽動人。承祀循著汨汨水聲往前走去,發現小湖的源頭是個小瀑布,上頭另一座湖的湖水,同樣流光溢彩,碧綠迷人。

  「瀑布就像是連接各個湖泊的鎖鏈,前一座湖的湖水積滿,經由瀑水往下流洩到下面的湖泊,如此湖湖相連。不過,咱們最先看到的那座湖是最特別的。」趙珊走到他身邊道。

  「哦?」承祀望向她溫柔的笑容,靜待解釋。

  「因為我們姊弟三人都是在這裡學會游泳的。湖水深淺剛好,爹特別選定這座湖教我們游泳。除了這點之外,這座湖還留有好多我們童年時的歡笑記憶,所以它是最特別的。」她半闔著眼瞼訴說往事,兒時的回憶如被風翻開書頁振振作響,每一頁都寫滿歡笑。

  「原來你除了孿生弟弟之外,還有個姊姊?」

  「嗯。」想起活潑美麗的疏影,趙珊綻出甜美的笑靨。「其實疏影姊並不是我的親姊姊,她應該算是我表姊才是。十九年前,郁家遭到滅門之禍,那時候家父正打算帶家母到四川隱居,所以到揚州向我表舅辭行,結果救了疏影姊,將她帶到四川挽養。知道嗎?疏影姊也有個孿生妹妹呢。新晴表姊和疏影姊就像一對並蒂蓮花般美麗。」

  趙珊將承祀帶回前一座小湖。

  「你上回也提過疏影這名字,我那時便覺得像在哪裡聽過。」

  「有可能哦。疏影姊可大大有名咧。她是揚州綠柳山莊的主人,嫁的又是蘇州玉劍山莊的少莊主楚行雲。行雲姊夫不但人長得俊,更是文武全才,還有玉笙表姊夫,哇,也是俊得教人眼花撩亂。疏影姊和新晴表姊真有福氣,嫁的夫君不但俊美溫文,對她們更是寵愛非常。」

  不知為什麼,聽到他的趙「賢弟」稱讚其他男人,承祀竟覺得挺刺耳的。

  「趙賢弟,你帶我來不會是為了要講你兩位姊夫的事跡給我聽吧?」

  好酸的口氣。趙珊錯愕地睨了承祀一眼,看得他彆扭地轉頭看向別的地方。

  「不是啦,我帶你來此,是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想跟你分享嘛。來,我還有其他東西要給你看呢!」

  趙珊再度牽起他的手,軟柔的觸覺令承祀一陣意湧情動,差點把持不住。他想甩開,又捨不得,而且顯得自己小題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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