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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言妍    


  影子承受不了甚至一點羽毛的重量

  第三章

  吱--地煞住,晴鈴從腳踏車跳下來,將它往明心育幼院的石牆一靠,走到馬路對面。

  有三個人正在做油漆彩繪,老杜,葉承熙和伍涵娟。

  那是一輛三輪板車並裝成的娃娃車,以鐵皮釘成長方箱型,可載十個左右幼兒園年紀的孩子。他們在鐵皮上畫了色彩明艷的雲朵、花草、鳥兒和蝴蝶。

  「哇,好漂亮呀!」晴鈴繞著欣賞說。

  「呵呵,前些時候刮颱風損壞了,水會漏進來,乾脆大整修一次。」老杜咧著嘴笑。他是育幼院的司機兼工友,院長何舜潔家由大陸帶來的老部下,就單身一人住在院裡,把所有的孤兒當成自己的孩子。

  「你們畫那麼好,萬一在路上給萱萱看見了,她又吵著要坐。」晴鈴笑說。

  明心除了收孤兒之外,還開放給內巷、中段的貧戶家庭當免費托兒之用,娃娃車早晚進進出出,成為附近的標誌之一。有段時間敏貞來當義工,旭萱吵著跟來,還不肯坐家中的車,硬要自己站在巷口等搭老杜的車。

  尚不懂貧富之分的小女孩,和窮人孩子擠在一起,還認為是無上的光榮呢!

  「呀,好久沒看到小小姐,真捨不得她上小學,有她在,車裡秩序就好,不會打架亂哭。她還好吧?」老杜一提起旭萱就開心。

  「回秀裡過暑假了。只怕上一年級,還想著坐你的車呢!」晴鈴說。

  閒聊中,承熙和涵娟一直安靜認真地做份內的工作。他們是惜梅的得意學生,這些年憑著自己的努力,突破困苦家境升上大專,而且都是最好的學校,是中段、內巷人的榮耀和榜樣。

  晴鈴想起他們是范鹹柏老師以前的學生,說:

  「對了,范老師從療養院搬回宿舍,我正要去看他,你們要不要一塊去?」

  「范老師痊癒了嗎?」承熙問。

  「他的肺結核早就是非開放性的,不會傳染,但因為沒有親人作保,一直留院。」晴鈴說:「不過最近不知哪裡冒出的親戚,把他辦出來了。」

  「奇怪,記得范老師是隻身在台呀!」涵娟說。

  「我曉得啦!」老杜說:「是遠房的堂弟,他現在人正在明心辦公室等著接雲朋出去呢!」

  什麼?雲朋可是她要接的!

  晴鈴匆匆跨過馬路,又回頭問那兩個年輕人說:「你們要去嗎?」

  「承熙等一下有籃球賽,我們改天再去。」涵娟回答。

  他們滿十九歲了吧?男的英俊、女的秀美,一點都不像這傾頹髒亂的貪民區能養育出的人才,尤其涵娟,那種靈慧之氣說是菜販之女,很多人都會驚訝。也難怪惜梅姨早就有意無意拉湊他們成一對,彼此相互提攜,不管他們年紀是否還太小,可能是一種唯恐美玉蒙塵的心焦吧!

  「我教書那麼久,很少看走眼,若沒有涵娟,承熙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多年之後惜梅才說,恰道盡了兩人的一生。

  然而,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的命運,在這一九六七年的夏末,連晴鈴都想不到她的一生會有多麼曲折。以為一路看到底了,豈知看似盡頭處,其實是轉彎,而且才是一連串轉彎的開始而已。

  ☆ ☆ ☆ ☆ ☆ ☆ ☆ ☆ ☆ ☆ ☆ ☆ ☆ ☆

  張雲朋十一歲,退伍老兵之子,三年前喪父後就寄居育幼院。

  那年正好是晴鈴在護校實習的最後階段,被分配在「結核病防治院」,歷經了張先生死亡前後的種種。

  妻子離家出走,只剩下相依為命的父子倆,張先生看診時總帶著雲朋。

  雲朋百般無聊,有時和其它小朋友玩,有時獨自數著梯旁欄杆,最高興是看到晴鈴,那溫柔可親的笑容,使他能忍受醫院外一次又一次寂寞的等待。

  最後,寂寞等到的,仍是死亡,仍是孤兒的命運。

  晴鈴會棄大醫院工作而就衛生所,有部份也是因為雲朋。張先生差不多算第一位在她眼前嚥氣的病人,八歲的雲朋在她懷裡哭到睡著,手緊抓不放。她無法走出病房就忘記這個幼弱的小男孩,更無法不去關心他被丟人茫茫人海中的未來。

  若是在醫院,護士與病人間的互動,在死亡或康復的那一刻就結束了;但衛生所的護士,因深入個人、家庭和鄰里,關係可以延續長久。

  她的第一個案例就是雲朋。

  經過一番奔波努力,她將他安排在明心,並找回失去聯絡的母親。可惜那位張太太在得知丈夫死訊後,只急著再嫁,即使有來探望兒子,也完全沒有領他回家的意思。

  雲朋被迫接受母親不要他的事實,眼看自己成為院中年齡最大的孩子,他也被迫早熟,明白了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

  幸好還有一些關愛他的人。像晴鈴,總帶來歡笑希望,每每她來,他就能尋回一點童稚無憂的心情;像大范叔叔,取代了他失去的父親形象。

  現在又多了一個小范叔叔。

  此刻雲朋坐在辦公室一張小木椅上,望著眼前的男子。雖然才第二次見面,小范叔叔又不愛說話,但長期察言觀色的訓練,斷定這是個會善待他的好人。

  「要不要跟我走呢?」小范叔叔問。

  「我想呀。可是晴鈴阿姨說今天會來,我不在就不好了。」雲朋小聲說。

  又是晴鈴阿姨!自他到永恩之後,這名字想忽略都難,幾乎他身邊的大人小孩嘴裡都掛著,有時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和附近的外省退伍老兵都熟識?否則怎麼跑到哪兒都有她,如此陰魂不散?

  「你等她吧,我改天再來。」他自動放棄說。

  「小范叔叔別生氣……」雲朋急了說。

  木框紗門「嘎拐」地開了又關,晴鈴進來一看,呵,竟是范雨洋!

  得承認,這名字是她費一番心思才打聽到的。認識老余司機那麼多年,從不知道他的本名,對於他的繼任者當然也沒有理由去問,所以要假裝漫不經心,耳朵豎起,再技巧提問,迂迴宛轉才「抓」到另外兩個字。

  更妙的,范鹹柏、范雨洋,都姓范,怎麼沒想到他們是親戚呢?

  另一邊的范雨洋則低頭抹臉,心中歎氣,又是白和藍!

  今天是星期日,晴鈴穿領口繡花的白襯衫和藍色浮暗花的圓裙。她其實沒有特別喜歡白或藍,只是習慣走訪貧民區後,黃紅鮮艷衣服少穿了,衣櫥就慢慢偏向淡素色彩的系列。

  「雲朋跟妳去,我就不去了。」他不情願開口又急著離開的樣子。

  愈這樣不正眼看她,她愈忍不住要「惹」他!

  為什麼?晴鈴也不懂自己的心態,只流利地編了大篇說詞說:

  「不行,我正需要人幫忙呢!我今天得去為范老師買電飯鍋,還怕太重載不了,雲朋就坐你的車,你非去不可。」

  電飯鍋並不急,但碰到范雨洋,就今天買了,擇日不如撞日嘛!

  雲朋快樂地推開紗門,佩服晴鈴阿姨幾句話解決了他的難題。對呀!三個人一起去大范叔叔家不就得了!

  雨洋可不這麼想,等雲朋坐定便一馬當先衝出。

  什麼?要比賽嗎?這大街小巷她可熟悉了,立刻不甘示弱地追上去。最興奮的是雲朋,比轉操場上的地球儀跳下再跳上還更刺激呢!

  「妳想出車禍嗎?!」兩輛腳踏車到了大馬路,雨洋速度變慢,不耐煩說。

  「是你帶頭的,我需要你跟我到店裡搬電飯鍋呀!」她笑瞇瞇說。

  他沉默地隨她到電器行,大小、顏色、價錢都不置一詞,像不相干的路人。

  「你若要照顧范老師,一定得學會用電飯鍋煮飯,非常方便。煤球爐不能在屋內燒,對肺病不好,家裡不可以有油煙就對了。」等貨物綁好後,她說。

  內心愉快,她又一路騎車一路左顧右盼,順著兩旁所開的店說:「還有沒有需要買的?棉被、米、衣服、襪子?雜貨、燈泡、水果……」

  他仍不吭氣,彷彿出個聲會要他命似的。

  在小學旁的巷子她稍稍超前,還回頭說:「……書。信紙、文具呢?」

  驀地,一輛摩托車沒預警地轉彎進來,晴鈴來不及應變,往雨洋那兒傾斜,眼看兩輛腳踏車要摔成一團,一隻手猛地豐牢扶住她的龍頭,奇跡式的,四個輪子依然穩固前行,她能感覺由他那兒傳來的強大腕力。

  驚魂甫定之際,他終於開口說:「妳這種騎車方式,遲早會出事的!」

  「什麼方式?很好哇,我騎兩年了,都平平安安的。」她回辯。

  「每天在車陣裡鑽來鑽去,蛇行超速又東張西望,他們真該禁止妳騎車。」好難得的一段長句子。

  「每天?原來你都有注意到我呀?」她笑著說。的確,下午出去探訪時常會看見永恩的車,但總是離得遠遠的。

  他閉上嘴,想起繁忙馬路上那明顯的白色身影,知道是她,目光不由自主追隨,往往是捏一把冷汗,看她機敏地過橋穿巷,像一隻自由的小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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