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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言妍 「雨洋是趙先生的好朋友,趙先生過世,他應該會來祭拜吧?」她說。 「雨洋東飄西蕩的,我們還無法通知他小趙的死訊呢!」鹹柏說。 這是晴鈴預料中的否認態度,屋內也沒有太明顯的異狀。但她相信兩顆心之間獨特的靈犀,不露出沮喪的樣子,反而微笑地拿出詩集說。. 「要見到雨洋似乎比登天還難。范老師說得也對,不如書交給你,有機會就替我還了,也省得我掛這份心。」 「沒錯!沒錯!」鹹柏也笑了,很快接過詩集。「陳小姐為一本書跑那麼多趟,真的過意不去,早說放在我這裡就好了,不是嗎?」 「你一定會親手交給他喔?」是一場大賭注,不贏即輸,她需要再保證。 「一定會!」鹹柏說。 等晴鈴車子騎到看不見人了,雨洋才踏入後面的廚房。 「瞧!天下紅雨了,陳小姐留了半年的書竟然不要了!」鹹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陳小姐是聰明人,時間久了畢竟會想通,知道她的醫生還是比你這寫幾首臭詩一身麻煩的臭小子好,你該徹底死心了吧?」 雨洋帶著木然的表情。不論是有意或無意,詩集在她那裡,他也習慣了,彷彿有一部份的他留在她身邊就永不忘懷。 那麼,昨夜錐心喚他,今天歸還詩集,又是什麼意思? 他想拿書,鹹柏先快速翻一遍,怕藏什麼玄機似的,確定安全了,才還給他。 雨洋一眼就看見那頁蔚藍,以前沒有,只有晴鈴才會畫上去的-- 瞬間,他的臉彷彿面具綻裂般,由痛楚到喜悅,再到矛盾的掙扎,到更紛亂的煎熬,迸出了條條創痕。手掌顫抖地覆住那整片顏色,也彷彿觸及了她,火的熱情和水的溫柔,狂濤捲起衝向五臟六腑,他又有什麼資格接受呢?! 除了使她的世界變灰變黑之外,他還能給她什麼? 就因為她如此多情,他才更要無情,希望她一生都快樂。 忽略她的心意吧!撕去那一頁,把書帶走,永遠消失…… 猛地踉蹌一下,他幾乎以為自己潰擊倒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 ☆ ☆ ☆ ☆ ☆ ☆ ☆ ☆ ☆ ☆ ☆ ☆ ☆ 晴鈴在門診室忙了一下午,回到辦公桌時發現一個大信封。拆開看,是早上才交給鹹柏的《零雨集》,她慌急地問: 「這本書是什麼時候送來的?誰送來的?」 「沒多久前吧!是育幼院常來找妳的張雲朋小弟弟。」隔壁桌的同事說。 晴鈴衝出衛生所,又衝到塯公圳橋頭,人車往來中,沒有雲朋,也沒有雨洋。 但他是真的來了,悄悄來看她了,她從不是自作多情呀! 才送還的詩集,幾小時後又回到她手中,是他,是她,同樣的心,都不捨斬斷這牽繫嗎?那為什麼又不留下,僅給她一個空無的雁天呢? 人遠去,魂歸還,是輸,是贏,也實在分不清楚了…… 右望塯公圳,源源不止而來,兩岸楊柳濛濛。 左望塯公圳,淙淙湧流而下,世間煙塵漫漫。 石橋之上,她將詩集緊緊貼在心口,然後又緩緩翻開那片海天顏色,千回百轉苦心真意的愛情印記呀…… 眼前漸漸模糊不清了,淚水流到書頁的背面,雨洋寫著: 蔚藍之境 不屬於黑暗之人 第六章 「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空內。磅空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末伊都,丟仔伊都滴落來……」 坐在身旁的阿婆正用無牙的嘴教小孫子唱這首宜蘭民謠〈丟丟銅仔〉。 瘖啞老聲和清脆童音交織中,火車轟隆隆穿過山洞,短暫的黑暗和嗆鼻的煤煙味過後,一會兒又是青山綠水好空氣。 台灣北部丘陵雖然海拔不高,但巒脈層疊險峭,鐵道是彎彎曲曲的窄軌,尤其偏遠的採礦小鎮,更是輕簡的柴油車,速度稍快就像要飛落山間溪澗。 晴鈴扶緊座椅的邊緣,轉頭正要和大哥說話時,發現那一群十來個膚色黧黑並彩紋刺青的男人又瞪視她。 剛才和阿婆閒聊過,說礦場每年都會到台東地區去召募工人,因為收入比種田、打獵、伐木都好,高山族人一批批前來。他們大概很少看到像晴鈴這樣細白秀氣的都市小姐,眼光一直瞟過來。 「我們要不要換到別的車廂?」建彬不太高興,問妹妹。 「換什麼?他們可都是我未來的病人,當然要習慣給他們看啦!」晴鈴不但沒有避開,反而友善微笑,老實山胞們靦腆地把臉轉開。 「有時我真不懂妳,為什麼不像別人家的女孩乖巧溫順,放著好日子不過,先是每天探訪貧民區,現在又跑到這荒山野地來。」建彬說:「我真後悔買那本《南丁格爾傳記》給妳看。」 「你自己不也崇拜過史懷哲,說要到非洲行醫嗎?」晴鈴心情好,和哥哥抬起槓來。「你那偉大的理想呢?不會就變成在新竹開最大的醫院滿身銅臭味了吧?」 「才不是那樣!我只是發現自己像紀仁姨丈,比較喜歡做醫學研究,若憑一時熱情上山下海,到時信息不足,人落伍了,就什麼也做不出來了!」他辯著說。 「不要把紀仁姨丈拖下水,他是醫人勝過醫病,真正宅心仁厚。」晴鈴說:「我看是你被啟棠影響了,以追逐名利為目標。」 「妳為什麼老要和啟棠唱反調呢?他的想法也沒錯,現在台灣人口集中都市,醫療需要快速發展,才能配合國家的現代化,不見得就只關名利。」建彬又說:「啟棠已經對妳夠好了,差不多處處忍讓,妳也該收起任性脾氣,真正去瞭解他,否則他被別的女孩子搶走,妳向我哭訴也沒有用!」 「搶呀!我不會哭訴的。」晴鈴說。 「真的?」建彬揚揚眉。「老實說,我們醫院有不少護士喜歡啟棠,有時還一起喝咖啡什麼的,當然都是妳給他冷面孔看之後,妳都不怕呀?」 「不怕。」她轉為嚴肅。「哥,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並不想嫁給他。」 「妳又任性了!妳不嫁給啟棠,又要嫁誰呢?放眼望去,他的條件是最好的,幾乎無可挑剔,我們全家都喜歡他,妳還有什麼不滿意?」建彬說。 「只因為他條件最好,我就非要嫁他不可嗎?」她問。 「最好的不嫁?怎麼,妳要嫁二流的阿貓、三流的阿狗嗎?」他半開玩笑說。 「愛情呢?如果我沒辦法愛啟棠呢?」她又問。 「阿鈴,妳文藝小說看太多了!」建彬故意用小名,還打個不耐煩的呵欠。「如果條件最好的都不能愛,表示妳頭殼壞了,要拆開來修理修理啦!」 就是這根深蒂固的大男人主義作風,姊妹女兒的婚姻仍是半安排的,認為父兄的眼光才正確,要經過他們篩選的男人才能約會戀愛。所以三年來,啟棠認定她、陳家人認定啟棠,她就如被大頭針釘住的蝴蝶一般,沒有抗拒的餘地。 多少次,她和啟棠談彼此的歧異,也向家人表達不適合的感覺,一旦試著想停止這段交往時,他們便以「任性」、「小姐脾氣」來解釋,從不認真聽她心裡的話,唯一通融的就是時間,一年又一年,直到她不得不嫁為止。 倘若沒有認識雨洋,不知愛情心蕩神迷的匱力,不知愛情心碎魂銷的執著,不知曾經滄海難為水,不知相思綿綿無絕期,她可能就乖乖就範嫁給啟棠,做個標準的醫師太太,過她平順卻也乏味的一生。 但雨洋畢竟出現了呀!想起他,一切外在的煩憂都沒有了,像內心有個最純最淨的空間、最美最真的天地,在其中倘徉泅游,有著無限的滿足和快樂,嘴角也不禁泛出神秘愉悅的笑容。 活了二十四歲才僅僅碰到一個心動的人,無論如何,她都會找到他的! 一個多月前收到雨洋送回的《零雨集》後,她立刻去育幼院找雲朋,他坦承見過雨洋,還拿出一塊比手掌略小、有線條的漂亮淺黑石頭,獻寶般說: 「看!像不像台灣的形狀?是小范叔叔在山裡撿到,特別送我的。」 胖了一些的台灣,也似有柄的芭蕉葉,那必有雨洋汗漬、體溫、膚紋曾經細細潤摩過的,她握在手心,愈來愈緊、愈來愈熱,感覺正與他接觸。 咫尺天涯,他為什麼連見一面都不肯呢? 眼眶酸楚濕熱,耳旁還聽到雲朋開心地說:「晴鈴阿姨,妳知道它為什麼是淺黑色嗎?小范叔叔說這應該叫煙黑,因為在煤礦坑附近,被染成這樣了。」 「煤礦坑?」她眼睛一亮。「小范叔叔說他在煤礦區嗎?」 「嗯。」雲朋點點頭。 「在哪裡?你有他的地址嗎?」她興奮得心要跳出來。 「我沒有。」見她失望,他又急忙說:「可是大范叔叔有呀,我有看過,就放在他床底下的大皮箱裡,和我爸爸大陸老家的信放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