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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梨陌    


  他意外地看著她。所以,她是來求和的。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從一開始就是。發現自己竟然從敵人那裡得到幫助,他可以想像這個倔強小丫頭心裡會有多嘔。

  但是,她跟他說謝謝。恩怨分明的小女生。

  「妳不用放在心上,」他輕鬆地說:「我只是欠池姐的情。何況,鄧哥也是我的朋友,舉手之勞而已。」

  聽到他的話,她僵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不過,不管怎麼說,『曉夢軒』現在是我的,你幫了忙,我當然要說謝謝。而且,你也不要騙我,那根本不是『舉手之勞』。文忠哥都告訴我了。」

  「那,」他看著她,突然嘴角一勾。「妳打算怎麼酬謝我?」

  她聳肩。「你要我怎麼謝你?」

  他沒有回答,目光轉向她正努力進攻的那一碗湯麵。

  經過剛剛的加工程序,那一整碗的殷紅湯汁看起來勁道不弱。低頭吃著面的女孩卻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若無其事,一口接著一口,完全不覺得辣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覺得那張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臉反而變得更加蒼白了。

  「妳不覺得辣嗎?」不能吃辣的他光是看,都覺得想要冒汗。

  她頓一下,抬起頭,看他一眼,烏黑的大眼裡沒有一點表情。「我習慣了。」

  平板清透的嗓音,穿過店裡熱鬧的氣氛,滑進他的耳裡,在新聞女主播近乎歇斯底里的高亢聲音陪襯下,顯得格外冰涼。

  他楞一下,微微皺眉,不太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指的究竟是什麼。

  「喂!你還沒說,到底要我怎麼謝你。」

  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回過神,看見那雙大眼一如往常,不悅地直瞪著他。剛剛那個奇異的眼神,彷彿只是錯覺。

  壓下蠢蠢欲動的疑問,他露齒笑。「妳真的這麼感激?」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不喜歡欠人家人情。」她聳聳肩,又低下頭,半埋在碗裡的表情很清楚地補完另外沒說出口的話:特別是她不喜歡的人。「說吧,我盡力而為。」

  「好吧,既然妳這麼堅持……」他故作姿態地思索片刻。「那麼這一頓,就由妳來請了。」

  她猛地抬頭,瞪他。「胡孟傑,我是很認真的!不是跟你開玩笑!」

  「我也是認真的。」他愉快地折斷筷子,放到桌面上,指節輕敲桌面。「這一頓就給妳請了,新羽。」

  她皺起眉頭,似乎在衡量他說的話。他不動聲色,只是笑。

  真是多疑的小女生。

  半晌,她的嘴角微微扭曲。「好吧,是你自己說的,我就請你吃這一頓當作謝禮,你可不要後悔。」

  那是一個微笑,不太情願,但仍然是一個笑容。

  他沉思片刻。這種感覺,似乎還挺不錯的。

  「後悔?」他故意歎氣。「妳不說,我還不覺得。現在想想,我奸像已經有點後悔了。」

  女孩又白了他一眼,撇撇嘴。「胡孟傑,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個人有一個非常大的缺點,就是油嘴滑舌,很討人厭?」

  他朗聲笑。

  第三章

  又一個寒流過去。這個冬天,似乎沒有盡頭,一個冷氣團接著一個,溫度一直沒有升過,她不太確定春天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大年初三,「曉夢軒」裡的燈火已經點亮。

  「恭喜發財。」掛在門上的水晶風鈴幾不可聞地輕輕敲動,屋外的冷空氣跟隨男人的腳步湧進室內。「新羽,妳沒回去過年嗎?」

  她將手上的太妃糖塞進嘴裡,隨手拋了顆給他。一整個無聊的早上下來,她已經把糖果盒裡的零嘴吃了大半。

  「你也沒回去過年啊。」她指出。

  「沒辦法,爸媽不要我。」他敏捷地接住凌空而來的軟糖,一邊笑著回答,自顧自地走到習慣的角落坐下,打開筆記計算機。

  她瞥他一眼。「喔,我可以瞭解他們的心情。」

  他歎氣。「聽妳這麼說,真是令我傷心。」

  「那是你活該。」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一邊翻動書頁,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也分不清楚這些折射率跟化學式。「新年快樂。」

  他低著頭,手指繼續敲鍵盤,唇邊隱約帶笑。「鄧哥呢?」

  「放假不在。」她聳肩。「現在是過年,胡孟傑,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多餘嗎?」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又開口:「我以為在店裡的人是他。」

  她抬起頭,好奇地看了坐在角落的男人一眼。「文忠哥?他為什麼過年還會在店裡?」

  他沒有回答,只是笑著反問:「妳又為什麼過年還在店裡?」

  她歪一下頭。「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想知道。」

  她賞他一記白眼。「因為你想知道?胡孟傑,你好了不起嗎?」

  他朗聲笑。

  聽到已經變得熟悉的笑聲,她跟著露出微笑,側過頭,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低著頭的男人專注地敲著他的鍵盤,似乎察覺到視線,嘴角依舊帶著未退的笑意,沒有多餘的反應。

  胡孟傑是一個奇怪的男人。這一點,她當然早就知道了。

  自從發現自己欠了他一個人情之後,她開始覺得其實這個男人還不錯,雖然有時候說話討人厭了點,卻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傢伙。

  臉上總是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彷彿一點脾氣也沒有,但總在一個轉眼,她會在他身上--也許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發現掠食性動物的氣息:危險、陰暗而難以捉摸。

  光看外表,他像極了那種無所事事的無聊男子;可是根據文忠哥的說法,他其實是頗富名氣的珠寶鑒定師。然而,他卻從來沒有主動談及過他的職業,像是他根本不在乎那個身份。

  奇特的混合,讓她沒有辦法移開視線,每每在不經意間,發現自己的目光又轉回了同樣的所在。

  然後,隨著時間過去,她慢慢開始承認,雪君姐的話是對的。

  從某個角度看,胡孟傑還挺耐看的。不是偶像明星那種俊美,卻很有自己獨特的味道:深邃的輪廓,加上高瘦的身材、寬闊的肩膀,似乎帶著一點外國血統,但是純東方人的單眼皮卻又宣告著相反的事實。

  炯炯有神的目光、矯健的肢體動作、工作時的專注神情,隱隱約約都透露強烈的陽剛氣息,但是,那個時而出現的爽朗笑聲,才是真正吸引……

  吸引?她頓住思緒。吸引誰?

  突如其來的心慌,她迅速別開視線。不可能的。

  「你怎麼認識姑姑的?」

  他驚訝地抬起頭。「我?」

  「是啊,你。」她翻動書頁,努力製造聲響,試圖遮掩懸宕在空氣裡那股曖昧得教人暈眩的鼓跳。「你說因為你欠姑姑的情,所以才會這麼幫忙文忠哥……還有我。」

  他沉默半晌。「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好奇。」她不看他。「還有什麼原因嗎?」

  他神秘地看她一眼,蓋上筆記計算機,頑長的身軀往後靠向椅背。「我在找一顆石頭。」

  「石頭?」

  「一顆叫做Metamorphosis的琥珀。」

  Metamorphosis,不熟悉的語言讓她的腦袋突然停滯,搜尋過後,她皺起眉頭。她背過這個很怪的字。「一顆叫做『變態』的琥珀?誰取的名字?」

  他楞一下,然後大笑。「我比較喜歡把它翻譯成『羽化』。」

  她扮個鬼臉。「好吧,羽化。你為什麼在找這顆石頭?因為它很值錢嗎?」

  他煞有其事地點頭。「當然。」

  但是她不太相信。胡孟傑不太像是那種會為了一顆只是「值錢」的寶石浪費時間的人。「你幫別人找的?」

  「一開始是這樣沒錯。後來,只是興趣。」

  「所以,你找到姑姑這裡來,姑姑把琥珀轉讓給你,因為這樣,你才說你欠了姑姑一個人情?」

  「不。」他搖頭。「我到『曉夢軒』的時候,『羽化』已經不在池姐手裡了。」

  她眨眨眼睛。「姑姑賣掉了?」

  他看她一眼。「我不知道。池姐只是這樣告訴我:『羽化』不在她的手裡。」

  她皺眉頭,指出他沒有說出口的言下之意。「但是你不相信姑姑。」

  他笑。「這樣說吧,高價的寶石要轉手,會有一定的管道、交易紀錄,更少,我相信我多少應該會聽到一點點風聲。但是我沒有聽到任何關於『羽化』的消息。它像是突然蒸發掉一樣,再也沒有人聽過它的下落。而最後的線索,就是斷在『曉夢軒』。」

  「那顆寶石,有這麼貴嗎?」

  rP羽化』最後的成交紀錄,是九年前,池姐在香港蘇富比的拍賣場上,用三十三萬七千塊港幣標得的。」他定定地凝視著她。「以一般的琥珀行情來說,那是一個驚人的高價。但是,我認為『羽化』有這個價值。」

  她咋舌低喃:「三十三萬……港幣?」

  「所以,我不認為池姐把『羽化』賣掉了。」他笑問:「看看『曉夢軒』,新羽,妳覺得一般來這裡的客人,有能力買下一顆價值上百萬新台幣的寶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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