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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亞果    


  套圈是用約碗口大的木製圓環,去套前方各式可愛有趣的小玩偶,套中就是你的。童舒那從小就很會玩這種遊戲,可是阿久不會,為了討他開心,她故意投不中,表示很難,而阿久投了幾個圈後,便中了一個木製娃娃,她高興的直嚷著想要,他笑一笑,心裡也是高興。

  他們很有興致地看著小販賣的童玩,有風車、博浪鼓、翻花……她狐狸的面具比較小,露出的下巴都泛紅了,他想,她圓圓的臉蛋現在一定就像蘋果一樣,紅得讓人想咬一口吧?

  這個想法一閃過腦海,他便有些楞住,他什麼時候想吃蘋果了?他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笑著對他說:「你肚子餓不餓、渴不渴?你想吃什麼、喝什麼都沒問題喔!」

  她舉起她的小荷包晃了晃,阿爹又給了她好多銀角子,他們兩個再會吃喝,也足夠的。

  「我……」

  「喝酸梅汁好不好?」

  「好。」

  她向賣冰的小販要兩碗酸梅湯,兩人坐在路邊的石階上,把面具拉高一點點,咕嚕咕嚕地喝下冰冰涼涼的酸梅汁。

  他吃東西比較優雅,也可以說是比較試探,她一碗見底了,他都還沒喝完呢。

  「你要吃烤肉串、冰糖葫蘆、還是龍鬚糖?」她指著前方三個攤子問。

  「那個。」他選了龍鬚糖的攤子。做糖師傅熟練地將麥芽糖撒上糖粉,然後重複拉長,如拉麵條一般,將麥芽糖拉成數不清的細絲。

  「好,我去買。」她起身,跑過去賣龍鬚糖的攤子。

  天色很暗,可是燈火通明,有許多人影在晃動、有許多聲音在耳邊徘徊,矇矇矓矓間,他卻只見著她的身影、只聽到她有點細氣的聲音,跟賣糖師傅要了一份龍鬚糖。

  明明人影重迭,他為什麼在人群裡面一眼就可以看見她?明明人聲鼎沸,他為什麼就只聽得見她的聲音?

  這原本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如果他特意要在眾裡找尋一個人、聆聽一個聲音,其實很簡單;可是他很不經意、沒有特地的,就能看到她、聽見她,總是有一點奇怪。

  他不明白奇怪的地方究竟在哪兒,心想也許與她相處久了、接觸多了,感應力特別強罷了。見她手持著剛做好的龍鬚糖,興奮地朝他跑過來,他不禁覺得有一些好笑,時間明明是無邊無際的,那麼匆忙做什麼?

  可是見她笑得那麼開心,他就覺得匆忙也是好的。

  「給你。」

  他接過來,吃了一口,很甜,入口即化。

  他實在是沒有什麼味覺美感,不過當她睜著晶亮的眼,很期待地問他說:「好吃嗎?」他還是點點頭。

  他沒有一定要吃東西的,看著她的臉,他又想,也許,蘋果滿好吃的也說不定。

  「你為什麼不吃?」

  「我吃很多東西了。你忘了我一進廟會就東吃、西吃,哪像你,嘴挑得厲害,這不要、那不要,真不知以後你老婆要怎麼養你……」

  話一出口,她倏地紅了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管他老婆以後怎麼養他,那是人家的事,她湊什麼口頭熱鬧?橫豎也與她無關……

  這樣一想,她突然有些難過,她實在嫉妒將來會成為他妻子的人,可她拿什麼、又憑什麼?童舒那,你甭不知羞,別說你是顆半月了,就算是滿月,你也萬萬配不上人家,他是金烏、是天上的太陽,是她遙不可及的!

  「我哪會娶老婆啊!」他卻說。

  「男人都要娶老婆的。」她低著頭說:「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她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詩句他根本不懂,不過他知道她的心情低落了不少。她真是奇怪,他從來、從未、將來也沒想要娶老婆,如果他的故鄉有女的,他也許會考慮一下子,不過,就他所知,這是不可能的事。

  囚獸星的女人早就死光光了!

  他大哥曾經這樣跟他說過,不過他想,也許那裡根本沒有過女人,不然應該早就被他大哥染指光了才是。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她突然問他。

  「我又不喜歡女人。」

  「難道你喜歡男人?」

  他瞪著她,想到他認識的兩個男人,立刻很堅定地說:「我更不喜歡男人。」

  「那你喜歡什麼?」

  「我不知道。」

  「你想要什麼?」

  「沒有。」

  「你人生的遠景呢?」

  「太遠了,我看不到。」

  他回答得還真快,連考慮一下都沒有。

  她歎了一口氣。「我不懂你。」

  她不懂他有什麼好奇怪的?有什麼好歎氣的?他也不懂他弟、不懂他哥、不懂這世上的萬事萬物,可他就覺得挺好的,一點困擾也沒有,套句話說,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你不要自尋煩惱。」

  她看著他,笑瞇瞇的面具擋住了他的神情,他其實也沒有什麼表情,但她很喜歡他,一開始就很喜歡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也許因為他長得好看;也許是因為他覺得有陰影的月亮也很美;也許只因為他是他,所以她喜歡。

  這樣的喜歡,有時候很甜蜜,有時候很痛苦,但是不管甜蜜還是痛苦,她都開不了口。

  這樣的無力、這樣的仿惶、這樣茫茫不知所措、這樣沒有出口的戀慕,為何已深入骨?

  為什麼?她好想問他,好想好想……

  他一句你不要自尋煩惱,便將她阻隔在千山之外。

  「阿久,你知不知道,無心的人很殘忍?」

  他搖搖頭,不置可否。

  ☆ ☆ ☆ ☆ ☆ ☆ ☆ ☆ ☆ ☆ ☆ ☆ ☆ ☆

  「小那,為何你要開始挽髻?」

  「長大了,麻花辮不適合我了。」

  童大夫憂心的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她整日老往山上跑,是喜歡上山裡的樵夫了嗎?

  其實她喜歡誰都可以,可就怕對方不是真心對待她,他只希望她幸福啊!

  「沒有啦,阿爹,你莫亂想。」

  「你別瞞阿爹,阿爹看得出來。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那個狡童啊,使你不能食、不能息、心不寧、緒不定的,對不對?」

  「那個狡童啊……」她抿著嘴,笑了一下,「阿爹,你真的想太多了。」

  「我家閨女會笑了呢!」童大夫憂喜參半,喜的是女兒的感情總算有個著落,他多害怕她會這樣無依無靠、終老一生?憂的是,對方究竟是什麼來路、什麼用心,他全都一無所知。

  「我在山上認識了一個男人,他好漂亮好漂亮,阿爹,我敢打賭你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美麗的人,不過……他可不是我的誰喔!」

  「漂亮的男人?」童大夫皺起眉頭。「漂亮的男人不可靠啊……」那豬狗不如的林伯恩,不也有張騙人的面皮。

  「阿爹,就說他不是我的誰了嘛!」她略嗔,想想,又笑了笑說:「算朋友吧,我就算不嫁人也可以交朋友吧?」

  「男人怎可能只單純的想與女人做朋友?」

  「他不是一般男人喔。」

  童大夫眉頭鎖得更緊,看來女兒是陷下去了,他還不曾見她提起哪一個人時,眉眼唇角都是笑呢。

  「可不可以請他來給阿爹看一下?阿爹好奇啊!」

  「好啊,我去問他。」

  童舒那很快地跑到山上。

  「阿久!阿久!」

  平時他都在的,就算睡覺也好,但他總是在的。

  「阿久!阿久!」

  她又叫,不知道叫了多久,空蕩蕩的回音在山谷裡敲擊,也像鐵一樣敲在她的心裡,好重、好痛!

  他總是在的。

  沒有道理不在的!

  她一直叫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叫得這樣驚慌、這樣心痛,叫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也不自覺。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時,他是突然出現的,會不會哪一天,他也會像那樣突然地消失?

  她為什麼沒有想過?

  她一直叫、一直哭,雖然不敢承認自己喜歡他,可是也沒想過他會離去。她覺得自己很沒有出息,如果可以一輩子跟在他的身邊,就算什麼都得不到,她也心甘情願。可是從沒想過他會走啊!

  等了很久,太陽都下山了,他還是沒有出現,她慢慢地走下山,全身的力量像被抽乾了似的,一步一步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才發覺一個人真的好寂寞,如果沒有伴,陪伴自己的就只有影子而已。

  她以為自己不怕孤單,哭過、痛過以後才知道是假的……

  「你一直叫我幹什麼?」

  她猛然回過頭,是阿久!是……她的阿久!

  他離她沒幾步,似笑非笑的,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她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好想衝到他的懷裡,拚命的捶他、打他,誰教他讓她這麼擔心、這麼傷心啊!

  可她只是埋著臉,讓滾燙的淚水一顆顆落在手心裡。

  阿久,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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