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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亞果    


  「這些我都不想。」

  「你沒想過你想要什麼對不對?你雖然很愛睡覺,但那只是因為你覺得睡覺很舒服吧?你說在你的家鄉,沒有太陽、沒有風、沒有搖搖晃晃的吊床,所以你那時應該不是很愛睡覺對不對?」

  他沉默了。

  「好像是這樣。」

  「你為什麼喜歡在搖晃的情況下睡覺?」

  「沒想過為什麼。」

  「可是我知道喔。」

  「為什麼?」

  「那是一個人的記憶,在娘胎時的記憶,曾經在水裡浮沉的、被保護的記憶,所以你才會那麼喜歡搖晃的感覺。」

  「是嗎?」他沉默了好久。母親嗎?他從沒有母親的記憶,大哥說他們全都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你不是要到溪流泛舟?我們去看看吧。」

  她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落葉,這樣極度不雅的動作,是從前打死她也不敢做的,可是在他身邊她就敢。他啊,跟世上所有人都不同,他……即使大部份依舊神秘,可是也有一小部份的他開始令她懂了。

  他是沒有什麼心機的,因為他什麼都不想。

  她跟著他走在夏末的山徑小路上,雲淡風輕,什麼都不想,讓心極度的放空,只要能夠一直看著他、一直沿這條路走下去,她就不會停下來。

  「水那麼急怎麼泛舟?況且也沒有舟。」到了溪流邊,她盯著拍打著岸邊像在怒吼的溪水。

  她會泅水,也很會抓魚,但就從來沒在這條溪泛舟過。坦白說,她一輩子也沒泛過舟,可除了漁夫,誰會有這種經驗啊?況且漁夫乘船是為了捕魚,才不像他是為了要睡午覺。

  哪來那麼多優閒的時間啊!

  「再往裡面走一點,水就不會這麼急了,而且山裡有小舟,剛好夠你跟我一起坐。」

  「你怎麼知道山裡會有小舟?」

  他沉默了一下,豈止是小舟,他想要的東西,只要有原料都可以變得出來,這是他們星球的人都有的特殊能力。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她,她很平凡,就跟地球上任何一個人都一樣,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希望自己也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我看到的,我之前到山裡的時候看到的。」他解釋著。

  「山裡的寶貝還真多。」她似笑非笑的,彎彎的月兒眼纏繞著濛濛的水光,一種奇異的感覺掠過他的心頭,讓他幾乎不跳的心震了一下,這一震讓他整個人都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有時朦朧、有時鮮明、有時還讓他覺得自己不太像是自己,但又說不上是哪裡奇怪。

  「你怎麼了?」他雖然時時心不在焉、混沌度日,可現在發呆的模樣,卻是她沒見過的。

  「不……不知道。」不知道是他最常說的話,其實有很多事他雖然不知道,但是只要想知道就可以知道,可是這時候的不知道,應該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他想了一下,突然問她說:「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抓住我的手想幫我把脈對不對?」在童大夫家裡住了一陣子,耳濡目染下還是多少懂了一點皮毛。

  「嗯。」她點點頭,卻不敢問他為什麼沒有脈搏。她是猜過他或許不是人,可是相處這麼久了,心裡覺得阿久就是阿久,不管他是什麼,都是這世上最珍貴的。

  「你再幫我把一次脈。」他伸手到她面前。

  「幹嘛啊……」她低喃著,心裡卻想,原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沒昏、也沒睡,她做什麼他都知道……現在他看起來如此清醒,卻要她摸他的手,她哪裡敢呢?

  「我覺得生病了。」他說。因為童大夫說跟平常不一樣就是生病了。

  「怎麼會?」她看他好得很,可是也許他真的病了呢……

  紅著臉扶住他的手,一手托著他的手背,伸出三指按在他……呃……一般人脈搏跳動的地方,他的手冷冷的,沒有脈搏啊!

  應該是……沒有吧?

  她皺起眉,按了好久一段時間後,抬起頭對他說:「原來你有脈搏!」

  很輕很輕,時快時慢,一不細心就察覺不出來,難道自己初見他時把的脈是錯的?

  「原來我有脈搏……」他似乎比她更不可思議,有脈搏代表心在跳,原來他的心真的會跳!

  「我剛剛見你含笑看著我時,心突然動了一下,但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結果你握著我的手時,我的心又動了一下,我一直到現在才知道心動的感覺。」

  她放開他的手,臉好紅、心好燙,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也不會傻得把他的話當成愛的告白;握著他的手,她的心也會跳,跳得比他更急、更兇猛幾百倍,她的心跳與心動,跟他是不一樣的!

  「你會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砰、砰、砰、砰……心跳的聲音像鼓聲,讓他向來冷冷的身體,漸漸溫暖了起來。

  他剛來這個星球時,最吸引他的就是美麗的顏色、帶有香氣的花朵,他本想離去時帶一百萬朵花到囚獸星去,可知道無論如何是活不了的。

  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

  但是在這個他視為落後、顏色卻多得令他著迷的星球上,他竟開始有了心跳?

  這代表什麼意思?

  「我剛來的時候,很喜歡各種不同顏色的花朵,那時我就在想,如果能帶一些花到我的故鄉去,把它種在我生活的四周,該有多好!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植物生長,要有日光、空氣和水,而他的星球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你不會種花嗎?我可以教你啊!」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不能的事就是不能,不該我故鄉的,我什麼也帶不走。」

  她的小臉有些黯淡,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不該他的就什麼也不帶走,他來得突然,料想也走得輕鬆。

  「花帶不走,感情可以啊!」她細聲地說:「天不老,情難絕。」

  「感情是什麼?」

  「感情……好比我陪著你,令你開心,讓你想到我,就是感情了。」

  「是嗎?」他看著她,很專注地看她,他曾經篤定遲早要忘記的一個人,他突然好想將她記住。

  「我會想到你,在我心中,你比花兒還重要。」他很慎重地告訴她。慎重到令她幾乎有想落淚的衝動,她對他的思慕其實既痛苦又甜蜜,她真正想要的,豈只是他會想到她而已?

  可是又能怎麼樣?

  她在痛苦與快樂的邊緣遊走著,與他一同走在這條山徑、一起度過每一天晨昏,難道還不夠嗎?

  為何戀上一個人,就會愈來愈貪心?

  「小那,妳的眼睛又要出水了。」他知道出水代表人的眼淚,人快樂的時候哭、悲傷的時候也哭,所有的眼淚都只有一種味道,心情卻不太一樣。

  「我哪有!」她吐著舌頭對他說:「我的眼睛本來就水汪汪的。」

  「那倒是。」他點點頭。雖然感覺她在逞強,說的並不是實話,但他卻不想拆穿她,因為怕她真的流淚,會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他是幾時開始在意起她的眼淚的,也許是那一天他去找大蛇時,她哭得眼睛腫得像饅頭的那一天開始吧?

  「還沒看見你說的小舟呢?」她眨眨眼,眼裡的霧氣固執地徘徊不去,她好喜歡眼前這個男人,喜歡到心一直在痛。

  這樣的疼痛,一定會痛一輩子的!

  「啊……」他楞了一下,才說:「大概在前面一點,就快到了。」

  他們才往前走沒多久,果然看見平靜的溪流裡橫臥著一葉扁舟。

  「真的耶!」她驚訝地說。「誰的小舟啊?」

  「我……的。」他硬生生地把「變」這個字吞下去。

  「你的?」她懷疑地看著他。「不是吧?」

  「我發現自然就是我的。」

  「那我發現你你不就是我的!」她一時嘴快說出來,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瞧,這可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嗎?

  「是我先發現你的。」他卻說。

  「你亂講!」

  「我從來不說謊。」

  「你……」她不會說他不解風情,只是……唉!

  「我涉水過去把舟划過來。」他哪裡會注意到她密得像蜘蛛網一樣的心結,逕自涉過尚未及膝的水,走到小舟的位置,雙手掄起槳來,有模有樣地向她劃了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小舟,看著他將小舟慢慢地劃到水較深的溪流中央。

  「這兒水深,當心啊!」

  「放心,不會跌下去的。」

  他把槳放在小舟上,笑著對她說:「你跟我說那首窈窕淑女的詩,我念著念著就想來河裡泛舟,想要優閒的躺在上頭,讓美麗的少女,輕輕地哼著小曲兒,執著香扇,為我搧去暑氣。」

  「你想得美喔!哪來美麗的少女啊?」

  「妳啊!」

  「哪是啊……」她的臉紅了又紅,打小到大,根本沒聽人稱讚過自己美麗,他怎能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我才不是……」

  「我覺得小那你很美麗,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姑娘。」

  「你又見過幾位姑娘了?」她淡淡地說:「等你眼界大了,就知道自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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