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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章庭 珍珠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張皇失措,像個無助的孩子。 威廉想用雙臂撐起身子,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右臂落空,大片灼傷並上藥纏裹繃帶的左臂,也因為體力尚未恢復,使他整個人重重往後摔回床上。 「小心!」珍珠根本來不及扶他,就見他痛得狠狠吸氣,卻仍然無法控制地呻吟出聲,然後全身開始抖動。 「糟了。」及時趕到的醫護人員立即展開救治。「他在痙攣,快準備鎮靜劑注射。」 威廉仍不斷嘶聲的說:「手,我的手——」 珍珠見狀含淚的摀住嘴,不敢發出哭聲. 威廉發現他的右臂被截肢便反應如此激烈,如果他知道—— 「不要碰我!」令人難以想像的,昏迷數日至今才清醒的威廉,尚有體力反抗拿著針頭靠近的醫護人員。「我的手……不要!」 威廉出乎意料蛇激烈反抗讓霍讀人員又是好一陣子的手忙腳亂。 「威廉!」珍珠再也看不下去,她衝上前去,請醫護人員讓位,讓他們夫妻倆溝通。「你的手……那不重要,你人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你聽到了嗎?」 她死命抱住陷入半瘋狂狀態的他,迭聲的喊,似乎總算被他聽進耳中,激烈的反抗漸漸緩和下來。 「戴爾蒙太太,妳最好要有心理準備。」稍後,主治醫生嚴肅的告訴她,「病人短期內恐怕無法接受自己身體殘缺的事實,或許他會很沮喪,或許他會遷怒,對妳大發脾氣,或許他會封閉自己,拒絕任何人的關心……有些病人還會出現創傷症候群,性格大變……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家人都要有極大的耐心去包容他。」 「是,我知道。」她的威廉、她的丈夫,這輩子深愛的男人啊!她怎麼會沒有耐心呢?她重重許下承諾:愛,就是恆久忍耐…… ☆ ☆ ☆ ☆ ☆ ☆ ☆ ☆ ☆ ☆ ☆ ☆ ☆ ☆ 「走開!」 如同醫生所說的,自從威廉清醒後,原先的沉穩溫和脾氣不復存在,珍珠還沒走到房門口,便聽見新上任的特別看護的哭泣聲,夾雜在他那一大串難聽的咒罵裡。 「糟糕!」珍珠暗叫不妙,拎著外出購物的袋子,三步並作兩步的推門而入,恰巧裡頭也有人要衝出來,和她撞個正著。 「戴爾蒙太太?」第9號特別看護的一雙眼紅通通的,頰上還有淚痕。「對不起,我不做了!他太可怕了,剛剛還威脅要殺掉我,詛咒我不得好死。我不要這樣受他的氣!」 「別這樣,史密思小姐,我可以再給妳加薪。」忙了一整天,珍珠累到極點,卻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慰留看護小姐。「妳也知道我先生才遭到嚴重的創傷,脾氣難免不好——」 「妳怎麼還在這裡?」一隻水杯「咻」地砸了過來,再一次嚇壞特別看護。 「等等——」這回珍珠是真的留不住人了。 送走落荒而逃的看護,珍珠返回病房裡,關上門後便忍不住說:「威廉,你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嗎?我現在恐怕已經請不到任何看護了。」 珍珠原本的好脾氣,近來快被這暴怒的男人給消磨殆盡了。 自災難發生至今,美國仍維持高度警戒狀態,大眾交通運輸的管製出奇的嚴格。 珍珠是很想立即帶威廉回普羅旺斯,偏偏他的傷勢比想像中來得嚴重,除了客觀形勢之外,醫生也建議短時間內威廉不宜遠行,於是出院後,她立即就近租了一間小公寓,一邊照顧他,一邊還得跟在法國的老夫人保持聯絡,心中更是掛念兩個孩子…… 說珍珠是一根蠟燭三頭燒也不為過。 其中,最令她傷腦筋的,便是脾氣日益火爆、意志日益消沉的威廉了。 在這場曠世浩劫裡,威廉是少數僥倖存活下來的幸運兒——據說他在成堆的瓦礫裡被警犬發現、掘出時,已是臉黑唇紫,只剩下一口氣在,加上右手還被重物壓住,只得當場截肢才將他順利救出。 其實,珍珠覺得威廉就算少了條右臂,也無損於他的魅力與沉穩,對日常生活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影響,可威廉並不這麼想。 「少了一隻手的人是我、不是妳,妳怎能明白我的痛苦?叫看護來能幹嘛?看醫生又有什麼用?難道他們可以變出一條手臂給我嗎?」說到激動處,威廉更是對珍珠咆哮著。「還有,看看我這張臉——這張像鐘樓怪人的鬼臉!」 除了右臂當場被截肢,威廉原本英挺的容貌,被數不清大大小小割裂的傷口盤踞其上,再加上現場高溫燒灼下,造成不少或深或淺的灼傷,又出血又流膿,皮膚與肌肉急遽收縮、翻張、糾結,使他的五官徹底扭曲、變形,連到醫院做複診及肌肉伸張復健時,看診的醫護人員也不敢多看一眼。 這讓威廉在沮喪於被截肢之餘,更是偏激又氣憤,認定每個人都在怕他、嫌惡他。 他喪失了對人的信心,猶如身置陷阱的困獸,對每個人大聲咆哮,不僅僅是示威,更是悲憤的宣洩,同時也是警告,不許任何人接近他。 「這些都治得好的。只要你的傷勢再好一點,就可以去做義肢、去整容——」 「好噁心,我才不要在身上弄什麼假手!」威廉高聲反駁著,「而且妳騙我!我自己很清楚,這張醜臉就算動手術也無法還原——不,甚至連普通的標準也達不到吧?」他的表情猙獰異常。 「你怎麼知道——」珍珠不覺脫口而出,旋即用小手捂嘴,心虛得垂下小臉。 「哼!」連她也不敢看向自己了嗎?又遑論其它人!威廉冷笑地看她迴避的小動作。 醫術再發達,終有做不到的事。一度灼傷發紅,二度灼傷傷及皮下組織,起水泡流膿,三度灼傷感覺神經壞死,皮肉亦會潰爛,就算是動了整型手術,還是會留下疤痕。 如果不是在這場災變中受傷,威廉或許不至於那麼怨天尤人吧?想想也是,換作任何人都應該會有這樣的反應吧? 將心比心,珍珠按捺住被他怒火波及的委屈,忍氣吞聲的陪伴威廉,哄著他上醫院去做複診,然後夜復一夜只敢站在房門口,不敢真的進去陪伴他,以免傷及他的自尊,只敢偷偷的、默默的掉淚…… 這場飛來的橫禍,折磨的不只是他,還有她。 ☆ ☆ ☆ ☆ ☆ ☆ ☆ ☆ ☆ ☆ ☆ ☆ ☆ ☆ 醫生認為威廉的傷勢確實穩定下來了,同意他可以搭機返家。 因為恐怖攻擊事件的關係,機場一度關閉,再度開放時,搭機的旅客卻減少一半以上,現場看起來好不冷清。 機場的候機樓裡,許多人分散地落坐,等待登機。 大人們頭低低的各做各的事,倒是有幾個一派天真的兒童還跑來趵去嬉戲。 「別再亂跑了,湯尼。」一個可愛的黑人小孩一度被媽媽拉住按坐在座位上,但安靜不到幾分鐘便又從椅子上跳下,拿著玩具車在地上橫衝直撞。 咻咻咻——咻?玩具車遇到障礙,撞到一隻大腳停下來,黑人小孩抓起玩具車,抬起頭來,在看清楚威廉的模樣後,嚇得放聲大哭。「哇——媽咪!」 一旁的珍珠被男孩突來的哭聲嚇住。 「怎麼了?」經歷恐怖攻擊事件後,機場內的警力倍增,人人危機意識提高,小孩子的尖叫聲立即引來眾人的目光,短短幾秒內,不僅是黑人小子的母親,穿制服的、便衣的警察全都擁了過來。 「不准動!把手舉起來!」一名警察對著威廉和珍珠大喝。 「呃?」珍珠嚇了一跳,「你們要做什麼……」 戴著帽子與墨鏡的威廉,藏在陰影中的面容微微一繃。 「把手舉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警察先命令了再說。「雙手!」 警察立即發現女人是照做地舉起雙手,可是男人卻像是拿喬地只舉起一手,連頭都還是低垂的,教人看不清楚。 「我們又沒有做什麼……」珍珠覺得好冤枉。 「……是啊!小弟弟,你為什麼要叫?」低沉粗嗄的怪笑聲,威廉抬頭,順勢摘掉帽子及墨鏡。「是因為不小心看到我的臉嗎?」 「嚇!」瞬間,周圍的人也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看威廉那張糾結的臉孔。 一場風波就這麼平息,一切似乎又恢復正常。 威廉四周的旅客一個個不自在的起身走人,換到更遠的位子,結果這一大排的座椅最後竟然「清空」到只剩他們兩人。 威廉一派冷然,不動如山,但是珍珠卻覺得無形的壓迫感好大!「我、我去一下洗手間……」不行了,她真的需要喘口氣。 珍珠匆匆想推開洗手間大門—— 「剛剛那個男的嚇死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