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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唐妮 「讓貝勒爺進來唄!」慕老爺揮揮手。 「貝勒爺說不用麻煩了,他只要咱們在大門口,替他佈個好位兒就成了。」 真該死!真要命!慕老爺煙桿兒抽得更響。敢情這傢伙已篤定了會贏? 「夫人哪!」 一聲苦嚷換來了一記回瞥,梳妝台前的慕夫人見著嚇了一大跳。 「老爺呀,求您別再揪眉毛,都快讓您給揪光了啦。」 「妳就快去問問那死小子到底結果是啥嘛?」 「別急、別急,我已經叫惜兒去問了。」 「又是她?」唉!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不是她還能有誰?你那火爆兒子,除非是想死了才會挑這個節骨眼去招惹他。」 「那妳又叫惜兒去?」 「誰讓惜兒是他的童養媳?還有,咱們家只有她受得了兒子,要不,老爺您自個兒去試試?」 慕老爺咳咳嗓子,雙手枕在背後假裝沒聽見,慢吞吞踱出房去。 算了!他年紀大了,少插手管年輕人的事。 幸好他已不為官了,當官的是小子自己,就算今日要跑的是小子,大不了,他再躲個三個月不出門就是了。 慕朝陽的房裡。 「滾出去!」 果然是只沒人敢惹的火老虎,那罵人的勢兒就像是在打雷似的。 「我可以出去……」 回應的是細聲細氣的溫柔女音。 「可你好歹得先讓我侍候你穿衣,巧兒、珊瑚、梨心、湘兒都讓你給罵跑了。」 慕朝陽哼吐著惡氣。「既然她們都被罵跑了,妳還不滾?」 「我不能走。」嬌小身影軟軟吐語。「你是我的責任之一。」 「責妳媽個頭啦!妳憑什麼管我?」 一隻青甕古花瓶毫不客氣地飛砸了過去。 花瓶失了準頭,沒砸上嬌小身影,只砸上門扉,鏗鏘一聲,碎瓷滿地。當然,如多年慣例,慕朝陽只會承認是自己沒扔准,不會承認是他沒想真扔到她。 十多年來,他每每想將她嚇離身邊,卻始終難以如願。這個子小小的死丫頭,拗性倒是不輸他。 「滾出去啦!」嚇不跑,總可以用吼的吧! 半天沒聲音,就在他以為她終於肯放棄時,一隻軟嫩小掌欺上他巨臂。 「朝陽,我──」 「不許碰我!」 他像甩火似的將那小手急急撇開,退離三大步。不為什麼,只因他突然驚覺,那小手彷彿有火,一觸及他手臂,莫名的火苗便在體內很不自在地竄冒著。 這股不自在的火苗,隨著她愈長大,似乎愈來愈炙人了。而她愈大,他愈愛往外跑,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已無法像少年時一般,能夠忽略這個童養媳的存在了。 這麼多年來,他三不五時拿她最害怕的蜘蛛、軟蛇嚇得她哭哭啼啼;三不五時對她冷嘲熱諷、大吼小叫;三不五時故意讓那些窯姐兒為他爭風吃醋打群架,惹得全京城都知他的風流債,這一切,全是為了想趕跑她,以逆天命,可卻每每事與願違。 最後,他只能採取最消極的方法,對她視若無睹,可偏偏她還是不放過他── 別過視線,他怒瞳相向,準備再來串惡言惡語,卻一個不小心,難得將她的容貌看清,看得走了魂。 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正眼瞧過她了。 她,長大了,生得真好,好得遠超出他的想像,也好得超出了天下男子對自己妻子所能抱存的期盼。 嬌容嫩腮,紅菱小嘴,瀲灩眸光,道道地地,是個水靈淨美的絕色美人兒,此外,她那顯露在外的白皙柔嫩肌膚,是所有正常男人見了都要流涎的。 看清楚了她之後,他的血液裡有股強烈的躁動。 該死!他罵自己。看清楚點,她只不過是個雌兒罷了,想要女人,外頭多得是!這世上他誰都能碰,惟獨她是碰不得,碰了,就代表他認命了── 「朝陽,別再鬧了,外頭格沁貝勒早候著了,大門外一早就都是人,娘讓我來問,你現在究竟打算怎麼做?」 水汪汪的大眼沒理會他怪異的瞪視,軟軟地出了聲音。 這一問,不但勾醒了他的魂,也再度引爆了他的火氣。 瞬時,一隻上好松徽硯墨脫手飛出,卻同樣地由她身旁飛掠而過。 氣勢很夠,準頭不足。她在心底替這次攻擊做了評語。 他是眼睛有問題,還是,真的對她下不了手呢? 水靈靈的眸成功掩蓋了少女心底的惡意挑釁。 氣死你、氣死你!我才能早日解脫! 這才是地真正的心底話,只是她的臉上,旁人所能見著的,除了溫柔還是溫柔。 「妳到底滾不滾?!」他惡聲惡氣。 「等你肯解決問題時,我自然會走。」她細聲細氣。 「妳當真不怕死?」 放眼書牘,他終於發現了個最佳凶器。捉起精鋼紙鎮,他朝她跨了三步。 以前是用扔的,丟不准情有可原,這回用砸的,再打不到,那他不如去死算了! 兩人近在咫尺。 他看得見她柔弱輕顫的美麗羽睫,還有那羽睫下柔柔的碧波;她看得見他憤怒僨張的須毛,以及蠻意緊咬著的牙關。 「有什麼遺言交代?」 他年少時的稱號叫做街頭小霸王,別指望他會手軟。 柔柔羽睫,楚楚動人地顫動著,像只無辜遭受壞孩子欺凌、剛剛破繭而出的幼蝶。 瞧這模樣,看來她是已經準備要求饒了。慕朝陽在心底輕蔑哼笑。 「你不小了,不該整日鬧孩子脾氣。身為男人,就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外頭人人都在等著你,所以你不該躲在屋裡,讓別人在外頭乾著急的。」 該死!她開了口,卻是和他說道理?!要不要他順便幫她敲木魚,來段地藏王菩薩經?! 「我要妳說的是『遺言』!」他冷冷提醒。 她安靜地想了想,像是在考慮晚上該燒什麼菜才好。 「多體貼雙親,少發脾氣;太油太鹹的東西少碰,冷熱季節交替,你的皮膚會過敏,別用太熱的水;太陽落山後就不能再吃西瓜了,否則你會鬧腸胃……喔,最後一點,記得幫我照顧小花。」 聽著她的「遺言」,他又想噴火了。 她怎能如此一本正經地交代後事?不尖叫、不求饒、不哭哭啼啼?這樣地有恃無恐,叫他又怎麼砸得下去? 還有,她的一串話裡其它事情他尚可理解,但──小花是誰? 「小花是誰?」在他尚未意識前話就已經問出口了。 「它是我養的一隻鱉,養了快三年,挺乖的,吃得也少,我若不在了,記得幫我餵它。」 「鱉的名字叫小花?」太可笑了吧! 「那是因為它的殼恰好裂成了一朵小花的形狀。」 她邊說話邊用一隻手捉起他空著的手,用她嫩指在他掌心畫了朵小小的、惹人憐惜的小花兒。 「……這麼一瓣一瓣的,像不像一朵花兒?」 被她的嫩指一觸,他先是一顫,忍不住點頭,末了,才發現離了題,趕緊甩脫她的手。 要命!他怎麼覺得總是被她牽著鼻子走? 不成,這一回他一定要讓她知道,他喊了這麼多年她不滾便要倒霉的狠話,絕非恫嚇而已。 精鋼紙鎮再度執高了,懸在兩人之間。 她乖乖閉眼,還在心底開始幫他數數兒。 一、二、三……不知這一回,他要讓她數到幾,才能找到台階,自個兒宣佈放棄? 紙老虎!她在心底輕蔑哼氣。 他總是對她很凶很凶,外人眼裡他總是待她很壞很壞,只有她和他清楚,他就是那張嘴,壞得可以! 「我真的會砸,我不是在開玩笑!」 是呀,他當然不是在開玩笑,只是她從沒見過哪隻老虎在吃羚羊前,還要先來上這麼一段。 「你砸吧,如果這樣能讓你消點兒火氣的話。」她連眼皮都懶得動。 「妳到底要我怎麼做──」他下顎的肌肉緊緊抽搐。「才肯乖乖離開慕家?」 她睜開了眼睛,水汪汪的眸裡有著潛沈的拗氣。 「十二年前,你爹幫我葬父,買下我當你的童養媳,就此,為慕家盡心以及服侍你,都是我今生絕不可推卸的責任了。」 要不,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脫了!心底是這麼響應的,但童雅惜可不會傻得將這種話說給他聽。因為真把他給氣死了,也不太好玩,像現在這樣,偶爾背地裡整整他,不是比較有趣? 「我給妳錢,妳走吧,留在這裡,妳早晚會死得不明不白。」 「在這家裡,能趕我走的只有你爹,除非他點頭同意。」 「既然妳是我的童養媳,我當然有權趕妳出去。」 「花錢買童養媳的,並不是你。」 我欠下恩情的人也不是你!若非怕讓你爹娘傷心,我早就跑了! 對於這些年來她願意留在慕家,童雅惜向來是這麼解釋的。 「不能趕出去,卻可以打死?」 「生是慕家人,死是慕家鬼,反過來,我還得謝謝你的成全。」 那倒是,如果她真是死在他手裡,肯定會讓良心不安的雙親當她是慕家媳婦葬進祖墳裡,屆時每逢清明,他還得順道拜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