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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唐妮 寅夜,兩條人影在皇城簷上旁若無人,一前一後地追逐。 那矯動的人影、閃竄的光速,若非盯死了眼,會當它只是惡風一陣。 是以當惡風先後刮去,一干子皇城守衛只當是起了夜風,並未特別留意。 人影之一是皇城禁衛軍統領慕朝陽,此外,他還司掌了九門內外守衛巡警,亦稱九門提督。 此刻的他正以常人覷不清的快捷身影,緊追前人不放。 該死! 慕朝陽顰了劍似的英眉,再抿緊了薄削好看的俊唇,方正剛毅的國字臉上,是不甘心的怨氣。 今日若是不能逮住眼前這小兔崽子,明日可得要依了和格沁的約定,在京城裡裸奔了。 思及此,慕朝陽追得更起勁兒。 事實上,若單論武功,前方的小子絕不會是他這京城第一高手的對手,偏那小子狡猾又邪門得緊,竟似能摸透慕朝陽心思,對於他的下一步動作,捉捏得恰到好處。 例如,在慕朝陽準備騰飛起時,那小子就適時地向後拋撒出了流星刺鏢。 若不想他俊帥的面孔留下千古之遺憾,沒得說,只得先閃避一下了。 又例如,在他準備躍足掠點時,卻突然腳底一滑,竟是那傢伙往後扔了幾袋菜籽油,光顧著別滑跤都有些困難了,又哪追得上賊小子? 而這會兒,對方扔過來的暗器,就更加卑鄙無恥兼下流了。 那、那、那是……一隻燒鵝腿、一包糖炒栗子、五顆松花酒釀雪螺及漫天的青陵松花香瓜子兒…… 慕朝陽愈看心愈奇,愈接暗器手愈顫。 這些東西,哪樣不是他的最愛? 莫非這年頭做賊的功課還得做足,連官差的口味都得摸透?更奇的是,這小子怎知他今夜會來盯上他,一早就將這麼多「暗器」備得周全? 健臂高舉,慕朝陽正欲將所有「暗器」一一扔下屋頂,卻在摸著那只燒鵝腿時,一個嘴饞,忍不住低頭啃撕了三口急急吞落肚。沒人瞧見,咬了再扔,還不至於算是與匪私通吧。 一前一後跑了幾圈,前方人影陡然躍離城垛,奔向了城外塘畔。 塘畔垂柳細細,月影淡淡,人影到了塘邊終於停下了腳步。單看背影,那小子荏弱得竟與瘦柳沒啥兩樣。 見著水塘,慕朝陽冷冷掀唇笑了。 蠢廝!無論是想投水或是想背水一戰,小子都必輸無疑!只要他不再亂跑,慕朝陽有把握將這小子一舉擒牢。 他十指交扣喀喀有聲,俊瞳裡,漾著銳利熱芒,好戰的熾火在他胸膛蘊燒。 眼前小子,可是京師附近三座省城、十處鄉里,共同的頭號通緝要犯──惡童。 這一年來,他是四處盜竊著達官貴族、富紳土豪金銀珠寶的大盜、讓各縣城捕頭最最頭疼的人物,也是民間傳言中最最神秘的怪盜俠客。 而今夜,他終於能夠親手揭開他神秘的面紗了。 「惡童!」慕朝陽緩緩走向前,獵物即將手到擒來,他臉上是濃濃的自信。 「很好,原來你是識得我的。」 面對著池水的人影轉過身來,一身黑色夜行衣,頭髮緊覆其中,臉上是聞名已久的面具,繪上一個似挑釁又似嘲笑、還扮著鬼臉的娃娃圖案,精細得連眼睛周圍都刻意做了掩蔽。 而那張娃娃面具正是世人喚其「惡童」的源由。除此之外,他另有個綽號,叫做「散財童子」,因為他所盜取的錢財,悉數均散給了窮苦百姓。每回犯案不久,便會有某處貧民窟下起了銀子雨,而窮人們就會見著這散財童子現身。 換言之,惡童雖是官府與富豪們的死對頭,在民間卻是備受愛戴。 慕朝陽環胸審視著眼前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惡童。這是他們的初次正面相向,只可惜尚隔著張面具,看不見小子的真實面貌。不過不急,慕朝陽懶懶地想,那張面具,很快就要被取下了。 就私人觀點,他不得佩服他,但無法茍同他的做法。所謂貧富均等,不該是用這種掠奪的方式來達成的。 「若不識得你,又何須緊追了你一夜?」慕朝陽啟口。 「既識得我,就該知道我拿了錢是去做好事的,何苦非要逮我?」那刻意偽裝過的嗓音,聽來粗嗄難辨。 「這種劫富濟貧的辦法,並不公允。」 「是嗎?可你不能否認這是最快捷的辦法了,還有,閣下徹夜苦追,想來也不全是為了所謂的社會公義,而是為了樁可笑的賭局吧?」 連這事兒他也知曉?! 「既然知道了我和人家的賭局,」慕朝陽向前跨了一大步,神情勢在必得。「那就更該清楚我非逮著你不可的原因了吧?」 「如果真捉到了我,你要怎麼做?」惡童竟然好整以暇地笑了。 「取下你的面具,捆綁你繞行京城,讓人人都能親眼目睹傳說中的『惡童』究竟生得什麼德行。」 「這個提議不錯。」惡童側頭想了想。「可遠不如皇城禁軍統領裸奔來得引人,到時別忘了替我留個位置。」 「留位置?別作夢了吧!你──」慕朝陽嘲弄的嗓音僵停在唇舌之間。 是地牛翻身嗎?為何他眼前的池水、老柳、明月,甚至是那惡童都在晃動? 「你吃了幾口燒鵝腿?」 臭小子,他關心這做啥?「三……」 該死!竟連他一定會忍不住偷吃的東西都給摸透了? 難不成,那些暗器並不全是賄賂用,裡頭另藏玄機? 「很好。」 惡童向他揮揮手,身影在慕朝陽的視線裡漸漸模糊了。 「今夜,咱們就玩到這兒了,想逮我?回去再修練吧!」 玩到這兒? 該死!不可以!他不許!他一定可以── 砰地一聲巨響,慕朝陽仆倒於地,意識漸漸流失。 在意識全無之前的最後一剎那,他似乎看見那臭小子走近,蹲下身,眸底是可惡的笑芒。 幹麼?是想乘機捅上一刀嗎?可無論對方想做什麼,他都無力抗拒了…… 一股若有似無的淡香,成了今夜最後的一絲記憶。 是夜來香還是梔子花?或者是迷藥帶出來的幻覺? 那香氣,在他的記憶裡,彷彿曾經嗅過……還有,那小子的眼神為何有一絲熟悉……可那其中惡芒,又陌生得緊…… 還有──該死的!明兒個,他媽的又得重蹈十二年前的悲劇了嗎?! 第一章 有關於十二年前的悲劇,說來話長。 那一日,在朝中為相的慕老爺,剛退朝便急急跑回家去躲了起來,只因聽說他那十四歲的獨生逆子,在方才因著與至交格沁貝勒輸了賭,渾身赤裸地在京城裡跑了一圈。 這會兒,全京城有幸目睹慕相爺獨子裸體的鄉親們,都正津津有味地議論紛紛。 丟人哪! 在回家之前,慕老爺已向皇上告假三個月。一來是羞於見人,二來,是真的鐵了心要好好管訓逆子了。 在和妻子討論後,兩人同時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隱世高人──雙貓大仙。 慕家夫婦之所以會與雙貓大仙結緣,也就是因著這獨生愛子。 慕朝陽是慕家夫婦獨子。在他之前,慕夫人只要得孕便會小產,到了懷朝陽時,天天只敢躺在床上,卻還是在懷胎七月時突然大量出血。 慕老爺四處問,最後找著了這住在黃山「雙貓捕鼠峰」上的世外高人──雙貓大仙。在大仙的床位指點及風水改變下,慕家夫婦高高興興地一舉得子。 愛子本來取名為慕修文,是個安安靜靜的小男生,乖巧守禮卻弱不禁風,三天小病五天大病,累得慕家二老整日懸念擔心。 所以在兒子三歲時,慕老爺只得再度上山求教解決之道。 據大仙指示,這兒子得改名,改叫慕朝陽;此外,還要慕老爺破了祖訓中子孫不得習武的老規矩,讓他去學武功。 改了名字後的慕朝陽,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整日活蹦亂跳的,總像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而慕老爺更是四處延聘名師來教獨子武功,末了,兒子身子壯了,武功也強得不得了,卻搖身一變成了鄰里口中的街頭小霸王,不愛讀書,就愛惹是非,凡是看不順眼的事情,就想用拳頭來解決。 幸好慕府平日在鄉里間人緣不錯,很多人都是看在慕家兩老的面子上,縱容這小霸王的。 但這一回──裸奔一圈?!真是丟盡了他慕氏列祖列宗的臉哪! 沒得說,慕老爺自然是得再上大仙那兒請求指示了。 黃山難行也得行。慕老爺帶著僕役,為示誠意連人力轎都沒雇,咬牙爬過了金雞叫天門,翻過了天都峰、玉屏峰、蓮花峰、煉丹峰,越過了光明頂再兜了個山坳,才總算上了雙貓捕鼠峰。 慕老爺氣喘難定,大仙意態悠閒搖著蒲扇。 「又來啦!」 大仙真是神人哪!話還沒說他就知道啦? 「又是為了那寶貝兒子呀?」 慕老爺面有窘色,淨是點頭沒敢多吭氣。 「當年就跟你說這小子是來討債的,你還讓他出世來磨?真是自找苦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