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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幸荷 流光一聽到陝西二字,渾身立刻一顫。 衛尋英看在眼裡,卻依然說著:「你走後四年,陝西鬧饑荒,我曾去尋你,卻沒找到。後來幾年,因為生意的關係,我斷斷續續地又去了十幾趟,逛遍了整個陝西,想順道打探你的消息,可惜卻像大海裡撈針,一無所獲。」 陝西……流光回想著,語調有點恍惚。「陝西人,很悶,似乎不大愛喝茶。」 「那是因為連年大早的關係。我記得一年前去陝西時,只覺得荒上無際,滿街窮人。他們連肚子都填不飽了,哪裡還有那種閒情雅致上茶館喝茶?街上路人每個看起來都好累,無精打采的;要不就死板著臭臉,好像每個人都欠他錢似的。」 「是嗎……」那邊,還是那個樣子嗎?自從她逃回來,從此封鎖所有記憶,那個塵埃漫漫的陝西小鎮就不曾再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但也不能怪他們,連年大災大旱,陝西百姓們生活當然疾苦。還是江南好啊,豐衣足食的。我在陝西時看到許多窮人家的孩子,渾身髒兮兮地在路邊乞討,可憐。」衛尋英皺著眉,慢慢回憶著。「說到窮人,有一次的際遇讓我印象好深刻。那天雲娘同我走在街上,忽然一個小男孩衝了過來,拉著雲娘就死命往巷子裡鑽,大夥兒嚇了一大跳!以為他當街強搶良家婦女!結果你知道他是要幹嘛?」 流光慢慢搖著頭,看著衛尋英手腳並用的生動演出。 「我好歹也練過幾年武,所以我就這樣使了一招擒拿手,抓住那小鬼的後領一提,再把他雙手反制在背後,使勁一壓,痛得他直喊疼!我問他幹嘛偷襲雲娘?原來是那小鬼的娘忽然難產,沒錢請接生婆,正倒在巷子裡痛得死去活來!他小子見雲娘是個女人,看起來又和善,就不顧一切地拉她進巷子,叫她幫他娘接生!」 「那你們,幫他了吧?」流光想像著產婦痛楚得倒在巷子裡,只有稚子相伴,卻沒半個好心人願意幫忙的難堪情景……窮人哪,她心裡隱隱疼痛。她跟娘和姊姊母女三人,也是落魄的窮人。 「你以為咱們都是鐵石心腸的人嗎?當然幫了。」衛尋英瞪她,有點惱。「多虧有雲娘在,幫那婦人順利產下一個女嬰,咱們又特地顧了馬車送她回家,去藥鋪給她抓了些補品養身子。那對母子當場感激得痛哭流涕,恩人啊恩人地一直朝咱們喊,死小鬼還給我下跪磕頭,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他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的嗎?我一把拉他起來,不准他再磕頭了。後來那婦人說是要感念咱們的恩德,請咱們替她這女孩兒命名,我想了想,問那婦人的名字,原來她叫鳴鳳,梁鳴鳳。」 「梁--鳴鳳?」流光渾身迅速緊繃起來,一臉錯愕。 「是啊,名字挺好呢,鳴鳳、鳴鳳,貴重華美。我腦子一轉,就決定給那女娃兒取叫鳳鳴!鳳鳴、鳳鳴,鳳鳴朝陽,難得之祥瑞也!是不是比她娘親的名字更好?」衛尋英頗為得意,卻瞥見一臉焦躁不安的流光:「怎麼?」 「她真叫梁鳴鳳?那她;「她丈夫呢?她丈夫姓什麼?」 「哼,說到這個啊,乍見她母子倆孤苦伶仃的,落魄到要在荒巷內產女,我還以為她丈夫是個不負責任的混帳東西。我問過那小鬼,他竟然氣忿地說他沒有爹!梁鳴鳳聽了喝斥他,才告訴我她丈夫已經死了,而且是被債主追殺,死於非命的。那死小鬼好像說過,他寧可跟著娘親姓梁,也不要姓……啊,是了,姓成。又是姓成的!當初把你們帶去陝西的傢伙也姓成,怎麼姓成的沒一個好東西?」 流光「啊」了聲,雙手掩住耳,忽然蹲下身,蛾眉痛苦緊糾!不要啊-- 「怎麼了?」衛尋英錯愕,看見流光激動地不斷顫抖的身體和痛苦萬分的表情,他想握住她臂膀,卻不敢超越兩人間十步遠的距離。「流光?怎麼了?你--」 救我、救我! 痛!好痛!她的頭要裂了!別再喊了! 你這短命丫頭!看什麼?是不是也想過來跟老子快活快活? 不要,別靠近!別過來! 姊姊!你在哪裡?水好深、好冷啊-- 看不見!她什麼都看不見!好冷啊! 「流光?」衛尋英不懂流光為何滿臉的害怕,他說了什麼觸到她的痛處?讓她這樣痛苦?當他看見她眼角邊開始落下的淚水,一抹熟悉的畫面忽然閃進了腦海--衛尋英想也沒想,立刻大跨兩步上前,伸手將流光攬進懷中,一手輕拍著她的背,嘴裡哄著:「沒事--你別怕,我在這兒,我保護你,別怕。」 姊姊別怕,流光保護你,沒人敢欺負你! 他溫熱的唇在她頰上落下一個親吻,好像在她身上施了一道法術,儘管眼眶滿是水霧,她卻漸漸停止發抖。 她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那些以為這輩子再不用記起的畫面……原來,曾經發生過那麼多事情嗎?原來,她還好好地活著,沒有跟著萬劫不復嗎…… 「我不怕,不怕了,我保護你……」 感覺自己背上有雙小手輕拍著,衛尋英才發覺流光也在拍著他。他微微詫異,輕聲道:「不是我在怕,是你啊。」 她是太害怕了吧,不但忘了躲開他的擁抱,甚至沒躲開他的親吻。 十年相隔,換來十步遠的遙遙相望,他多想跨越過這段再近不過,卻也再遠不過的距離;而此刻這樣久違的親密,卻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的,讓衛尋英亦喜亦憂。他收緊了手臂,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傳點熱度到她終年涼涼的身子上。 像是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流光呼吸逐漸平穩。她眼裡黑幽幽的,有一股哀淒流動著,幾乎沁出水來。「你還找得到……那對母子嗎?」 「我遇見他們是一年前的事了,如果他們沒搬遷,應該還住在陝西那個遠山小鎮上。你認識他們?」 流光沉默,思索好久。「我……認識其中一個,鳳姐姐……就是梁鳴鳳。」 「你想找她?」她聽到那婦人的名字會這樣激動,難道那個梁鳴鳳跟那段被她封鎖的記憶有關?「她是誰?你在陝西的朋友?」 「她是……成老爺的妻。娘過世後,成老爺收我跟姊姊當義女,她也算是我半個親人。」流光緩慢地說著:「我只是想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果然是那姓成的傢伙?真想不到……」衛尋英心中錯愕,沒想到人世間的際遇充滿了難以想像的巧合,冥冥中像是經過蒼天刻意安排而成。「好!你--你放心,我幫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就幫你。」他知道自己臉上開始紅熱,聲音跟著愈來愈小聲……「只要能讓你從此放寬心,讓你不再害怕,變回以前那個願意緊緊挨著我坐、只替我分憂解愁的任流光,我什麼都幫你……」 流光聽得一愣,心裡的甜味忽然迅速滿溢,甚至蓋過剛剛因為想起那可怕的回憶而帶來的恐懼,那是股從來沒有過的悸動。 她回過神,才驚覺自己被他緊緊擁在懷裡,兩人間幾乎沒有空隙,而有那麼一瞬間,她提醒自己應該要掙扎躲開,卻又發現原來他的靠近其實並不可怕,反而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讓她好……安心啊。她好久沒有跟人靠那麼近,好久沒被人擁抱了,原來……人的身子是那麼溫暖嗎?而剛才他在她頰上留下的那抹溫熱,還隱隱發著燙,跟小時候娘為了哄她而親吻她的感覺……很不一樣啊。 「我一定,等你……」衛尋英的話喃在嘴裡,很像在自言自語。「苦等十年,就等你回來嫁我,我一定繼續等你,等你放寬心,咱們--重新開始。」 淚痕未乾,流光聽得有些恍惚,忽然聞到一股淡淡香氣若有似無地傳來。 是他的氣味?男人身上也會有香氣嗎?她以為只有她夢境裡那個衣上有蝶紋的郎君才會有。自從把蝴蝶扣歸還給他後,她便不曾再夢見那只蝴蝶與那個男子。說不定,他就是夢裡那個總是香香的男子吧…… 也說不定,此時此刻她就在那個夢裡面,還沒醒來…… 第五章 李子遙坐在冷清的元福樓大廳裡,臉色相當難看。「這是怎麼回事?」 「小李爺,這幾天的生意都是這麼差,人潮全跑到宛在軒去了。」掌櫃的指了指對街,在通往宛在軒的白石橋頭前排隊的人潮多到讓人傻眼。「尤其是早上,生意更是差得可以!以前會來吃早粥、喝早茶的客人全都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