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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黑田萌    


  不過話說回來,那轎中的新娘為何不逃呢?她是嚇昏了,還是嚇呆了?

  奇了,他真想看看這新娘究竟是怎麼了。

  想著,他躍下了馬,一步步地趨近轎子。

  「喂!」他掀起簾子,輕喝一聲。

  ※※※

  蕨娘冷靜地睇著站在轎外的男人,連呼吸都和平時一樣沉穩。

  男人驚訝地端詳著她,眼底是一股不知名的熾熱。他不像是來掠奪的女真人,他……他究竟想做什麼?

  啊,真是好看的男人,至少她從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這麼豪氣的男人。

  濃密而修長的眉毛、炯炯有神的重瞳大眼。直挺的鼻樑、豐潤飽滿的唇瓣,還有剛毅的臉部線條……這個男人好看得活像是從夢境裡跳出來的一般。

  她應該大叫救命,甚至拚命脫逃的,但她卻坐在這兒盯著他瞧。是因為他和那早已棄她而去的娘親一樣是女真人嗎?

  是的,她是半個女真人,是被朝鮮人稱為「蠻子雜種」的半個女真人。

  因為有個女真族的娘親,她自幼就是村裡孩子們欺負辱罵的對象。

  早些年,女真人總在江面結冰時越界侵犯,因此朝鮮人一直視女真人為蠻幹、為天敵。

  女真族驍勇善戰、騎射俱優,往往佔盡了朝鮮人的便宜,而正因如此,朝鮮人簡直可說是把女真人當萬代世仇一般。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著女真血統的蕨娘,自然成了長期遭受侵略又敢怒不敢言的朝鮮人出氣對象。

  想到這兒,她越發覺得自己不該「坐以待斃」,她不能再與女真人有任何關連,尤其是在她好不容易許了戶人家之後。

  姜家是村裡的老貴族,而她即將要下嫁的是姜家的大少爺--姜仁賢。

  說是少爺,其實他也有四十了。姜家在楚山一帶非常有勢力,連地方上的官吏都得看姜家的臉色。

  蕨娘今年已經二十有五,早就過了適婚的年紀,因為她的身世特殊,尋常人家根本不想娶個「麻煩進門。

  年前,姜仁賢的妻子死於急病,他就一直有續絃的打算,只可惜他為人霸道、品德不佳,一般人家壓根不願將女兒嫁進他家。

  最後,他看上了二十有五,尚未許嬌的蕨娘,並三番兩次派人上們施壓。

  在他軟硬兼施、恩威並濟之下,蕨娘的父親尹壽冀終於點頭答應了。

  「蕨娘,你已經二十有五,恐怕是許不到什麼平常人家了。

  嫁入姜家至少保你衣食無缺,人家也不敢再欺你是什麼蠻子雜種的……」

  她阿爹的這番話讓她下定了決心,嫁給她一點都不愛的姜仁賢。

  她被喊了二十幾年的「蠻子雜種」,斷不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兒也落得此等下場。只要她嫁了姜仁賢,再沒人敢叫她「蠻子雜種」,而她的後代也不會還被稱為「蠻子雜種」。

  睇了這女真男人最後一眼,她拎起裙擺,毫不遲疑地就要跳出轎子。

  「你……」突然,她的手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給攫住。「尹蕨娘?」

  她一定神,迎上了男人澄澈炯亮的重瞳大眼。「呃?」

  ※※※

  其實薩可努並不確定她究竟是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但她的眼眸卻給了他這樣的希望。

  只一瞬,她臉上那複雜的、奇怪的、困惑的、迷惘的表情便深深地吸引著他。

  就是那雙眼睛,那雙教他魂牽夢縈、朝思暮想,好似上輩子就已見過的眼晴。

  她那巴掌大的鵝蛋臉上,有一雙既冷漠又沉靜的大眼睛,兩道秀氣卻倔強的眉毛,直挺秀麗的鼻子,還有一對教人忍不住想淺嘗一口的唇瓣……

  她……真的很美,就連那眉頭微蹙,幾番掙扎的模樣也美得教人悸動。

  這個女真男人為何知道她的名字?尹蕨娘瞪著水靈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睇著他。他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來破壞她的「好事」?

  他忘神地凝視著她,「你……你是尹蕨娘嗎?」

  蕨娘挑起眉梢,氣呼呼地怒吼道:「放開我!」她用力一振,卻掙脫不了他的手。

  聽見她一出口竟是女真話,薩可努心中已十分的篤定。

  「你果然是尹蕨娘。」

  真沒想到他十五年後再度越界,居然還會再次遇上她,而且是已經蛻變為成熟女人的她。

  不知該說是老天安排巧妙,還是他真情動天?這世上真會有這般不可思議的事情?十五年的時間並不短,十五年可以忘記許多事、許多人,十五年也可以讓你對某個人的思念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濃烈……

  這一瞬,他的心裡升起了無限的欣喜,那份喜悅之情遠比攻城略地來得教人興奮。

  「是又如何?」她嬌悍地瞪視著他。「放手,你這個女真蠻子!」

  「蠻子?」聽她如此「稱呼」自己,他不禁有點慍惱。「如果我沒記錯,你身體裡不也流著一半的蠻子血液!」

  他對她的事如此清楚,著實教她心頭一震。他是誰?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心中雖然驚疑,蕨娘的臉上猶然不見一絲懼色,「隨隨便便拉著人家的手不放,還說你不是蠻子!?」

  薩可努難以置信地睇著她。真沒想到都經過了十五年,她還是一如當年那般嬌悍冷傲。

  有著一半女真血統的她竟然把「蠻子」這種字眼掛在嘴邊,而且還當著他的面說。

  長久以來,朝鮮人都將他們女真人稱為蠻子,甚至還有「蠻子,其性剽悍,其心不知五常,為不慕華之蠻夷。為求免饑,遂常侵東華,奪其糧食,擄其人民,極盡兇惡之能事」這樣的文章出現。

  他不否認是有某些女真人曾越江侵略朝鮮,但那並不代表所有的女真人都是那樣,朝鮮人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作法,他可不苟同。

  他討厭老把他們稱為「蠻子」的朝鮮人,更懊惱她總把「蠻子」兩字掛在嘴上。畢竟,她身上流著女真人的血是不爭的事實。

  「不准你再說蠻子這兩個字!」他懊惱地摔開她的手。

  蕨娘忍著疼,恨恨地瞪著他。

  「你已經變成自以為文明的傲慢朝鮮女人了嗎?」他欺近她問道。

  「我不是傲慢的朝鮮女人!」她不甘示弱地回嘴。

  「對!」他的眉心聚攏,眉丘隆起,看來有點嚇人。「你是朝鮮人和蠻子生的雜種。」他故意出口傷她。

  朝鮮人說她是「雜種」  已夠窩囊的,現在居然連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女真人也說她是雜種?

  她跳了起來,怒氣沖沖地指著他,「你敢說我是雜種!?」

  「難道你不是?」為報她方才罵他是「蠻子」的仇,他決定「奉陪到底」。

  蕨娘蹲下身去,隨手抓了一把冰雪,啪地往他臉上砸。「女真蠻子!」

  「你!」被扔了滿臉,他簡直氣瘋了。

  從來沒有任何人敢這麼對他,而她居然……

  趁他不備,她沒命地往林子的另一頭跑,只可惜地上積雪過深,而她又穿著一身沉重的新娘行頭,沒跑幾步路,她就摔倒在地上。

  她重新爬起,回頭瞥了薩可努一記,卻見他神情微慍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急喘了幾下,她拎起裙擺,再度開跑。

  睇著她氣喘吁吁、神色驚慌的模樣,薩可努覺得好氣又好笑。

  衣裙皺亂、髮絲一縷縷地散落,她實在有點狼狽……

  不過,她是個連狼狽時都讓人覺得好看的女人。

  「你跑不掉的!」他朝她大喝並移動腳步。

  蕨娘回眸,神情錯愕。「你……」

  他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跨步向前,動作迅速且俐落地將她攔腰一抱。

  「放開我!」蕨娘奮力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出他的箝制。

  薩可努擄著她躍上馬背,「我要帶你回去你該去的地方。」

  「你……」什麼她該去的地方?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女真男人……他一踢馬腹,如風似的往林子外奔馳而去。

  「你想帶我去哪?」她不罷休地朝他嚷嚷。

  薩可努以單臂,像獵鷹攫著兔子般地攫住她,「江的另一邊。」他笑說。

  蕨娘一怔。江的另一邊,他指的是女真人的地方!?不,她……她要嫁人,她不能到那裡去,那裡是女真人的地盤,只要一進去,她這輩子就真的跟女真人劃不清關係了。

  「不,我不去!放了我!」她聲嘶力竭地大叫。

  突然,一隻灰黑色的獵鷹從正空中直撲面下,那姿態教蕨娘一時晃神。

  「呀!」  那獵鷹啪地停在薩可努寬闊的肩頭上,兩隻眼睛如利刃般地注視著在他身前的她。

  薩可努縱聲一笑,「阿黑,這回我們「大豐收!」話落,他急催座下良駒,馬不停蹄地往江的另一頭馳去。

  眼尾餘光一掃,蕨娘睇見了他散開的烏黑長髮在空中飄搖,背光的他就像會發光似的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她的心驟地一跳,接著便是無止境且不知名的迷惘……

  ※※※

  蕨娘內心惶惑地坐在帳中,眼睛不時四處張望。

  原來這就是女真人住的地方。真奇怪,他們居然睡在帳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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