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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黃朱碧    


  天就要暗了,夜晚的山林一定更加恐怖。

  沃昶那個殺千刀的,恁地鐵石心腸,把她丟在這兒,存心要她屍骨無存嘛。

  前面有兩條山徑,往左到石室是自投羅網,往右呢?

  崇山峻嶺不都有些或大或小的寺廟嗎?中原人士最愛拜拜,舉凡老樹巨石統統可以得道成仙,看此地「長得」一副地靈人傑的寶相,相信會有「識貨」的高僧在山林的某個地方蓋座廟宇,作為修行渡化之用。

  就往右吧,是福是禍是生是死悉由天命。

  嘿!果然走對路,小徑上的林木結實,鮮嫩欲滴,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冰心忍不住饑饞,撩起裙子便很不淑女地攀到樹上,摘下一大把野果準備大快朵頤。

  天無絕人之路,真是一點也沒錯。

  可惜她高興還不到半刻鐘,便赫然瞥見樹枝上邊一道青光閃動。是蛇!

  冰心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失手墜落地面。那蛇不斷吐著蛇信,斥責她不該擅闖它的地盤。

  「蛇大哥,我是不得已的啦,麻煩高抬貴嘴,不要咬我好不好?」向一條冷血動物求情已經有夠沒臉了,居然耍酷,竟不領情,還大搖大擺的漫遊過來!

  臨到手肘邊時,冰心已嚇得閉上雙眼,口中喃喃念著阿彌陀佛……

  咻!一支長劍適時射出,正中青蛇的三角頭顱。

  嚇!菩薩來救我了。

  冰心欣喜地往後瞧,菩薩呢?

  笨喔,菩薩慈悲為懷,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無名小女開殺戒呢?那會是誰?前前後後一個鬼影子也沒有呀!

  鬼?呸呸呸!什麼不好提竟提起這種「東西」,沒地嚇死自己。也許那只是一個為善不欲人知的大好人,既然他不肯露面就不要太為難人家。

  滑回地面,冰心仔細地將鮮嫩的小紅果揣進懷裡,好一路上邊走邊吃。

  「喂,你要不要來一個?」她對著荒涼的蒼穹問。「你不想見我沒關係,可別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咯,一半給你。」

  她一向很上道,有好東西一定不忘和好朋友分享,那個好心人既然拔劍相救,她當然就不能表現得太小家子氣。

  「我放在地上,待會兒你自己來拿噢。」為求公平,她把果子全部倒在草堆裡,然後你一個我一個的數。「我怕酸,所以分一點熟透的——」猛抬眼,咫尺處竟直挺挺的站著一個……人?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那人一身獵裝,背上扛著弓箭,臉面精瘦見骨,唯兩個眼珠子炯炯有神。

  「你是……恩公?」冰心本著受人點滴當報以泉湧的心情,朝他非常禮貌地一揖及地。

  「姑娘這是做什麼?我陸元培愧不敢當。」

  「原來恩公貴姓陸,大名元培,失敬失敬。」

  「你我素昧平生,為何口口聲聲喊我恩公?」陸元培本能轉身趕路,但見冰心秀美絕倫才又佇足。

  「就是素不相識才難能可貴啊!像你這麼好的人在這世上可是很少見的,既然救都救了,你又何必太過謙虛,一再徉裝否認呢?」

  「不,我真的不是——」

  「來來,趕了一大段路,你餓了吧?這些果子送給你,不要客氣哦,儘管吃,吃不夠我再上去採。」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塞給他。

  「不成,這果子我不吃。」陸元培見鬼似的,連忙搖手跌退。

  「沒關係啦,我自己還留了一半。是不是嫌少?不然統統給你好了。」

  「不是的,你也不要吃,這果子有毒。」

  「呵?」冰心大駭,果子應聲散成一地。「你怎麼不早說,害我白白採了那麼久。」

  「你一直搶白,自說自話,我哪有機會說?」明明自己不對,還敢怪人家。陸元培有點不悅地撇了下嘴。「天色很晚了,陸某告辭了。」

  「等等,你要去哪裡?」他是她在這窮鄉僻壤僅見的同類,可不能輕易讓他走掉。

  「回家嘍。」陸元培住在山腳下,平時靠打獵維生。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回去?」冰心水汪汪的眼睛裡滿溢著晶瑩的淚霧,看來倍加魅惑人心。

  「你要……」一個大姑娘家好端端的卻要跟個陌生男子回家,其中難不成另有企圖?

  陸元培張大眼睛,定定地望著冰心的臉——太美了。他在這林裡捕獵好些年了,從沒見過一個女人長得比她還標緻。一切違反常理的美醜,非妖即魔。

  山林裡遍住狐仙,魔魅蠱惑路人的傳說,她會不會是……

  陸元培越想心裡越毛。再瞧瞧冰心的衣著裝扮尤其不像個「人」,翻山越嶺,誰會穿得那麼嬌燒嫵媚?除非她不必用腳走路。

  「媽呀!」陸元培慘叫一聲,拔腿就跑,無論冰心在後頭如何聲嘶力竭的叫喚,他終是連頭也不肯回。

  「活見鬼了嗎?」冰心瞭解地低頭自審。「我看起來很可怕嗎?」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

  第三章

  曙光險露,是一個深邃微白的蒼茫時刻。

  豫衡枯坐在太師椅上,足等了兩個時辰,猶不見沃昶出來用膳。

  「他昨晚一夜都沒回來嗎?」低聲斥責沃昶的貼身侍衛,語調中殺氣騰騰。

  「有回來,只是晚了點。」侍衛仇雁申忠心耿耿地擋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沃昶安寢。

  即使豫衡貴為護法,亦無法獲得通融。

  「上哪兒去?」他有權知道沃昶的一舉一動,豫衡問得趾高氣昂。

  「教主沒有交代,屬下不得而知。」仇雁申一年多來,從未有片刻稍離沃昶的身邊,只除了昨夜。

  豫衡深知他眼中只有沃昶,視沃昶的安危為己任,這麼一個黏乎乎的跟屁蟲,會沒跟著出去?騙鬼!

  「讓開!」他要進去親自責問沃昶,為何背著左右護法單獨行動,他不知道他身繫著巴國王族的安危嗎?

  「護法見諒,屬下礙難遵命。」

  「不怕我殺了你?」在沃昶所有的親隨裡面,他最惱怒仇雁申和國師霍雄,因為這兩個人最「愚忠」,也最敢跟他大小聲。

  「為人臣子,護主安危,原是天職。護法若不能體諒,屬下亦無怨無尤。」

  「好,我現在就成全你。」豫衡佩劍抽出,直抵仇雁申頸項——

  「在我寢宮殺人,你也太目中無人了。」沃昶話聲未歇,銀鏢已至,迅雷不及掩耳地擊中豫衡的手腕。

  力道運用得恰到好處,既能不傷到豫衡,又能逼他收劍。

  「我不過是唬唬他而已,哪裡就真的殺了他。」豫衡長劍入鞘,面不改色地橫了仇雁申一眼。「秀女已在『子戌樓』等您多時,這事我昨兒個就跟你提過,你好像全沒放在心上?」

  沃昶濃眉微揚。「芝麻小事何必慌慌張張?雁申,傳令下去,叫她們統統撤回去。」

  「不行,這次選秀是老皇爺特別交辦的教中大事,你非去不可。」豫衡粗魯地把仇雁申推到一旁。「走吧,為你選妃是我的工作之一,希望你別故意作對。」

  「什麼時候你也兼任大媒婆?」沃昶仰頭歎了一口氣,露出受刑人特有的無辜表情,無奈地步出寢宮。

  子戌樓外的廣場,繁花怒意盛開,陣陣和風送暖,撩起十六名秀女絲絹裙裾,由遠處觀望,真是一幅美得十分心曠神怡的畫作。

  選秀的儀式盛大而隆重,前後二十四次,次次均是如此,絕對馬虎不得。

  沃昶好整以暇地安坐於王位上英姿勃發,威凜懾人,但目光卻是疏懶飄忽的。

  十六名如花似玉、百里挑一的秀女,依序向前察報身世背景,並展露嬌容,希望博得青睞,只可惜沃昶興趣缺缺,根本視若無睹,看得一旁的豫衡急如星火。

  「如何?」他已經問第十五次了。

  「不好。」沃昶很配合,他每問一次他就答一次,一點也不嫌煩。

  「你是存心讓我交不了差?」他平時脾氣挺好的,碰到這幾乎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就會走樣了,非僅浮躁易怒,而且常忘了誰是主子誰是部屬,動不動就和沃昶大眼瞪小眼。

  「注意你的措辭。」沃昶霍然起身,面向右護法吉石上人。「到『清涼寺』聽禪的事都安排好了?」

  「是的。」比起豫衡,吉石上人要善解人意多了,他從不頂撞沃昶,也不一天到晚嘮叨的要他以族人為重,反而處處迎合他,順他的意討他的歡心。

  像這次赴寺中聽禪,就是他精心張羅的。

  豫衡一聽到沃昶又要去和那勞什子和尚唸經講「瘋話」,臉面剎那間換成鐵青色。

  「不准去!」情急之下,他又出言無狀了。

  「偶爾散散心有什麼要緊?你沒注意到教主這陣子積勞太過嗎?」吉石上人預先已備好快馬上讓沃昶可以速去速回,免聽豫衡的囉嗦。「教主,請。」

  「唔。」沃昶故意漠視豫衡怒目欲裂的焦灼樣,語調輕鬆地拍拍他的肩胛。「我一個時辰後便回來,教中事務偏勞你了。」

  「喂,不可以呀,你們!」儘管他暴跳如雷,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絕塵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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