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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杜默雨    


  就是這個神情!楚鏡平直直望進那對柔美的眼睛,他忽然發現,他並不是要找那個有福氣的男人,而是想再看一眼這副溫柔的神情。

  柔情的眼、柔情的淚,他的心隨她化作一潭似水柔情。

  「少爺?」膽兒遞過杯子,低聲道:「我們喝了水就走吧?」

  他實在搞不懂少爺,明明就可以進城了,為什麼還拐進小路討水喝?

  「等等,我再陪大寶玩玩。」楚鏡平呷了一口茶,望向低頭洗衣的她。

  「天氣這麼冷,那位大嫂還在洗衣服呢。」膽兒也喝下一口冷茶。

  「嗯,她的手很冷……」楚鏡平轉著杯子,陷入了沉思。「這茶……」

  「茶有古怪?」膽兒盯住那個不起眼的陶杯,不敢再喝。

  「喝喝!」大寶叫著,兩隻小胖腿並命踢著馬肚。

  「這水味道好!」楚鏡平一飲而盡。

  「味道好嗎?我怎麼喝不出來?」

  「膽兒,枉費你長在楚家酒坊了,你瞧它喝得多起勁!」楚鏡平指向自己的白馬,又道:「你也把馬車拉過來,再打一桶水給你的馬喝吧。」

  膽兒舔了舔舌頭,感覺出茶水裡的清涼甜味,贊同地點點頭,跑到井邊道:「這位大嫂,謝謝你的茶,我們還想跟你要一桶水。」

  「喔。」挽翠站起身子,雙手在裙邊抹了抹,再打了一桶水。

  膽兒見她額頭冒出細微汗珠,雙手使力拉繩,忙上前道:「我幫你拉。」

  「不用了。」她抿緊唇,拉得更賣力,倒下了一桶水,始終沒有抬頭。

  膽兒提水回到馬車邊,又壓低了聲音:「少爺,我看我們還是快走吧,那位大嫂好像不喜歡陌生人。」

  「她兒子倒是喜歡陌生人。」楚鏡平抱起大寶,捏捏他的小胖手。

  「馬!馬!」大寶不捨騎馬的樂趣,小手緊抓馬鬃不放。

  「大寶,待會兒你們要進城,叔叔讓你騎馬,好不好啊?」

  大寶抓緊叔叔的衣襟,小臉飛揚著笑意。

  挽翠已經聽到他的話,心裡嚇了一跳!他怎麼知道她要進城?難道他早就站在那邊,把她和大寶的談話都偷聽去了?

  她正在漂洗一件大床單,水花濺起,弄濕了她的一片布裙,冷水黏在小腿上,剝不掉、揮不去,就像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

  「謝謝你的水。」

  「剛剛那位爺謝過了,不用客氣。」挽翠倒掉髒水,又起身打水。

  「你幫別人洗衣?」

  她沒有回話,唇瓣因吃力而緊抿著,唇色也變得死白。

  「你燒的茶水是這口井打上來的嗎?」

  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將水倒入了洗衣盆中。

  「太可惜了,這麼好的水拿來洗衣服,真是辜負這口好泉水。」楚鏡平把大寶放到他的小凳子上,心裡還想再問:為何她的夫君不能好好照顧她,還得妻子出來辛勞洗衣呢?那男人真是辜負佳人了。

  挽翠不喜歡他的口氣。這口井是她的一切,如果沒有山邊這塊地、這口井,她半年來的日子不會如此自在。

  「大寶,進屋去,娘晾好衣服就進去。」她仍然不抬頭,忙著漂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再拚命扭乾,凍僵的指節早已失去知覺。

  風冷,水冷,挽翠冷凝的心也封得緊緊的。

  楚鏡平退開幾步,看來他已被她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了。懂得察言觀色的他靠在馬車邊,不再說話,仍是盯緊了她細瘦的身影。

  太瘦了!臉兒瘦,身子瘦,連那雙賴以維生的雙手也瘦得可憐。

  她那該死的丈夫在哪裡呢?

  大寶看看娘親,再看看楚鏡平,最後決定繼續坐在凳子上,一張小臉仍戀戀不捨地望向兩匹喝水的馬兒。

  挽翠擰乾所有的衣物,拿了一條巾子擦淨屋前的幾支竹竿,不去看那兩個男人,再故意背過身子,一件件地晾曬起來。

  床單、被套、衣衫、褲子、長裙……形形色色的衣物展開於竹竿上,迎弄秋風,飄揚在蒼茫山色之間。

  「大寶,我們進屋。」整理好井邊的洗衣盆、水桶、板子和搗衣棒,她依舊低垂頭,技著大寶的胖手走進土牆小屋,緊緊掩實了門。

  楚鏡平搖頭一笑。他是怎麼了?人家是有夫之婦,他這樣緊迫盯人,就像個色迷心竅的登徒子,難怪她要提防他了。

  恨不相逢未嫁時,既然貨物已經出售,他也就只好扼腕,徒呼負負了。

  生意人總是拿得起放得下。楚鏡平不識遺憾為何物,若不是極力爭取做成生意,就是一拍兩散絕不留戀,這才能保持敏銳的知覺,嗅得更好的商機。

  「膽兒,喝完水就走。」

  第二章

  昏黃暮色中,冷風吹得更加狂急,落葉塵沙在街道中翻滾,幾間店舖已經拉起門板,準備打烊。

  「真是一個小城,天還沒黑就收鋪子了。」

  楚鏡平坐在客棧大堂裡,與膽兒一起吃飯,滿桌佳餚引不起他的興趣,倒是叫夥計倒了白開水,一口一口品嚐著。

  「少爺,你喝出什麼名堂了嗎?這水會比老家的泉水好嗎?」

  「沒錯!」楚鏡平眼睛發亮,「想不到一座小縣城,竟然有如此清甜水質,惠文縣也產麥,為什麼沒有人想要釀酒呢?」

  「種出來的小麥都自己吃了吧?」膽兒猜道。

  「方纔我們一路走來都是麥田,每年產量絕對夠吃,如果多餘的麥子賣到其它地方,利潤實在有限……」楚鏡平指著桌上的一瓶小酒,「這酒難喝,表示地方上的釀酒技術不夠純熟,真是白白糟蹋好水好麥了。」

  膽兒看到少爺興高采烈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轉著新主意了。唉!才打算返回老家娶冬香,看來又要耽擱了。

  「膽兒,明天我們到處看看,說不定能在惠文城設一間楚家酒坊分號。」

  這就是商人楚鏡平。他處處留意,沒有任何商機可以逃得過他的手掌心。

  楚鏡平心中有了主意,胃口於是大開,扒了幾口飯,正想喚夥計問明此地的釀酒情況,眼角一瞥,就望見門外走過的纖弱身影。

  她背著一個大包袱,那沉重的份量幾乎要壓垮她,她卻毅然扛住這分巨大的負擔,右手牽著矮小的大寶,仍是低垂著頭,一步步走出大門的視線之外。

  原已深埋的歎惋又被她牽動出來。他和膽兒騎馬駕車,花了兩刻鐘才到惠文城,而她一個弱女子,帶著一個小小孩,至少要走上半個時辰吧?

  更何況天冷風寒,她走一趟路過來,還要再摸黑走回去嗎?

  楚鏡平驀然站起。「膽兒,你自己先吃,我去去就回來。」

  跟在她後頭,見她轉進客棧旁邊的小巷,他也跟著走進去。

  駱挽翠全心全力放在背上的大包袱,背得久了,力氣也耗盡了,幸虧就快到目的地,大寶掙脫她的手,笑嘻嘻地跑去敲一扇小門。

  「陸大娘,我來了。」大寶力氣小,挽翠也笑著幫他一起敲門。

  「哎呀!是挽翠。大寶!你乖不乖呀?」陸大娘打開門,探出一張和藹慈祥的福態圓臉。

  「娘娘!」大寶仰起了臉,咧嘴大笑。

  「大寶,叫婆婆。」挽翠揉揉大寶的頭髮,解下大包袱擱在房內桌上,隨即又繫上另一個塞滿髒衣服的包袱。

  「娘娘!」大寶扯著陸大娘的衣袖,玩得不亦樂乎。

  陸大娘笑得合不攏嘴,摸摸大寶白胖的臉頰,「這孩子沒有心機,誰對他好,就喊誰爹娘,恐怕他還分辨不出來人與人的關係。」

  「讓他胡亂叫了,大娘都可以當他的祖母了,請您不要見怪。」

  「大寶可愛,我怎會見怪呢?」陸大娘眼神一黯,「可惜能讓他喊爹娘的人不多,更沒機會喊親爹。」

  挽翠繫緊包袱結,微低了頭,夕陽在天際灑下慘紅的光芒,把小巷的牆影拉得更加陰暗。

  陸大娘不經意說出挽翠的痛,忙整色笑道:「挽翠,今天你來得比較晚哦?」

  「今天有人到我屋子,稍微耽擱了。」

  「不會是那些流氓無賴吧?」陸大娘擔心地望著她。

  「不是,只是來借水喝的。」挽翠牽起大寶的手,「大娘,那包袱裡的床單和衣服都熨過了,您要不要看看?」

  「我還看什麼。」陸大娘笑道:「挽翠你心細,把客棧的被子床單漿洗得乾乾淨淨,還熨出香味兒,客人都說咱陸家客棧特別好睡呢!」

  「是大娘心腸好,讓挽翠有一分餬口的活兒。」挽翠羽睫微濕。

  「唉!」陸大娘心有所感,拍拍她的手背,「對了!顧著和大寶玩,忘記給你這個月的工錢。還有你要我買的東西,我都幫你買好了。」

  接過一個小布袋,挽翠低下頭。「大娘,謝謝您。您知道我一個女人家,不方便去買那種藥……」

  「我知道,你是幫丹桂買生兒子的藥方嘛!我就說要去看嫁出去的大侄女,他們就不懷疑了。還有,我也幫你買了大寶的藥。」

  「從工錢扣下來了嗎?」挽翠心喜。

  「別扣了,大娘疼大寶,要給大寶補補身子啊。哎呀!瞧我老人家又忘記什麼了,等等啊!」陸大娘說著,忙轉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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