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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杜默雨    


  「哼!你還幫我什麼忙?你巴不得嫁給這個臭小子,家裡都不顧了!」

  向火趕忙道:「包伯伯,以後我們是一家人,我會幫你耕田放牛;而且除非豆芽有孕,不然我也會讓她回家幫忙。」

  包老爹氣得吹鬍子。「八字都沒一撇,就什麼一家人!連小孩都有了?!」

  非魚突然冒出來說話.「大戶人家的日子比較好,每天吃山珍海味,又不用日曬雨淋辛苦耕田,我以前眼舊師父去有錢人家唸經,喝的都是上等茶。」

  話未設完,重重的一記枴杖敲下,然後是一對瞪過來的白眼。

  嗚嗚!人家實話實說也錯了嗎?非魚搗著頭,哀怨地回瞪狠心師父一眼。

  吉利拉開笑臉。「哈!我這徒兒剛從佛門轉過來,念念不忘過去水陸法會的好日子,大家別聽他的。」

  「不!你的小道童說的有理。」包老爹倔強地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我要豆芽過好日子,就不能嫁給窮漢子。豆芽,咱們回去!」

  呀地一聲,在沒有人也沒有風的情況下,廟門緩緩地合起,小廟也緩緩陷入昏暗詭異的氣氛中。

  包老爹冒出了雞皮疙瘩。「阿利!你這個廟邪門……」

  「這不是邪門,是孝女娘娘要你留下來。」吉利笑咪咪地道:「剛才我要幫你問孝女娘娘,你又不讓問,看來是孝女娘娘生氣了。」

  「問……問就問!」包老爹敬畏地看了一眼女童神像。

  吉利命令非魚點起香束,撐起枴杖,有模有樣地禱念番。「包老爹、豆芽、阿火,你們過來上香,心裡虔誠參拜,孝女娘娘會給大家一個最好的答案。」大夥各懷心思,默默地向他們的神明祈求。

  「好!」吉利拿起桌上的一副杯擲。「現在就看孝女娘娘的旨意了,我擲三次,如果孝女娘娘同意阿火和豆芽的婚事,那麼就會出現三次聖盃。」

  向火和豆芽神色擔憂,而包老爹卻是得意洋洋。

  三次擲杯,全是一俯一仰的聖盃,向火和豆芽綻出笑容,可包老爹臉都綠了。

  「不可能!阿利,你做手腳!」包老爹吼出抗議之聲。

  「包老爹,我是孝女娘娘最忠心的人間僕人,你說這話,不怕孝女娘娘降罪於你嗎?」嘿!他手法精練,要擲什麼,就會出現什麼!

  包老爹冒出冷汗,拾起地上的杯擲。「我自己丟,如果連續三次怒杯,我就……我就讓豆芽嫁阿火!」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喔!」吉利轉過頭,向女童神像微笑。

  第一擲,包老爹瞪大眼,地上躺的是兩片平面向下的怒杯。

  「我不信!」

  再一擲,眼睜睜看到木製的杯擲在空中翻轉,啪地落地,又是怒杯。

  第三擲,包老爹手軟腳軟,根本不敢再看,只聽到豆芽高興地驚呼一聲:「孝女娘娘答應了!」

  這……太玄了!包老爹兩眼失神,豆芽和向火則是歡天喜地。

  「這就好了!大家再向孝女娘娘答謝……」吉利話未說完,突然甩掉枴杖,雙手扶住神案桌沿,身體微微抖動起來。「孝女娘娘來了,快!非魚,備沙扶乩!」

  非魚手忙腳亂挪開供品,將一大桶細沙倒在桌上,吉利立刻翻起白眼,喃喃有聲,抖動幅度漸大,雙手亂舞,再抓起一大束香,搖頭晃腦,就在沙上寫起字來。

  寫一字,非魚趕緊抄一字,但非魚實在不會寫字,抄得又漫又扭曲。吉利覷了眼,恨不得拿起香束.往小鬼頭上敲去。

  好不容易全部抄完,吉利身體搖搖擺擺,猶在回魂當中,非魚已經捧著孝女娘娘的「聖旨」念了起來:「身外田貝是……百年之空空如也,月綠白犬,如蟲胡蟲花……」

  吉利不得不趕快回魂,搶過那張天書,念道:「身外富貴是假,百年之後,空空如也,隨綠自然,如蝴蝶花兒相親,自在人生。」他頓了頓,鄭重宣示道:「各位,這就是孝女娘娘的訓示了。」

  「是了,我瞭解了。」包老爹抹抹汗,緩了神色。「財富不重要,人自在快樂才重要,我懂孝女娘娘的意思。」

  「阿火、豆牙,孝女娘娘玉成你倆的婚事,還不快來謝恩?」吉利催促著。

  「是!」一對小兒女趕忙向女童神像拜謝。

  「大喜之前,不要忘了來還願啊!」吉利笑咪咪地提醒。

  送走三個人之後,非魚傾慕地道:「師父,還好你教過我扶乩,我才能幫孝女娘娘傳達旨意……」

  拳頭敲下。「你假傳聖旨,滿紙白字,孝女娘娘看了也會昏倒!」

  摸著滿頭包,非魚噘了嘴。「我幫你,你還打我?仙姑姐姐在這裡……咦?仙姑姐姐不見了。」

  「她去休息了。」

  無處申訴,非魚只好揉揉頭皮,問道:「師父,我要跟你學孝女娘娘附身。」

  「等你再聰明點,我就會教你。去練字!」吉利接過非魚遞送的枴杖,慢慢地走回小桌邊坐下。

  他沒心思敲非魚了,現在他只擔心合歡那張過分蒼白的鬼瞼。

  ***

  夜裡,沒有人看到合歡,只知道她把晚飯燒好,又躲進了房間裡。

  吉利從來不知道鬼也會生病,他不敢去驚動她,半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腳下的非魚鼾聲如雷,更是吵得他難以入眠。

  坐起身子,星光幽幽,透過紙窗篩進房內!投下一片淡朦朦的銀白光影:吉利打開窗子,看到了合歡淡濛濛的白色身影,跟她平常現身的形像不太一樣。

  他撐起枴杖走出去,合歡聽到聲音,詫異地轉頭。「你看得到我?」

  「我中午就看得到你了,你把包老爹的杯擲轉成怒杯。」吉利露出笑容,酒窩深刻。「沒想到我的孝女娘娘也陪我一起騙人了。」

  「哎!我可是不會騙人,我只想幫豆芽……」合歡臉蛋微紅。「你本來看不到我的,怎麼現在看得到?」

  「嘿!我跟姐姐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覺練就了陰陽眼,所以姐姐你可不能偷做壞事喔!」吉利為自已突如其來的陰陽眼感到高興。

  「我才不像你,隨便起個乩、發個瘋,就跟人家騙香火錢。」

  「我騙錢,也是要給姐姐過好日子呃,你的身子還好嗎?」

  「還好。」合歡搖頭苦笑。「可能待在村子久了,又常常現身,消耗太多元氣。唉!那種感覺……就好像人不是生活在水中,一旦入水,即使憋了氣,最後還是會受不了。」

  「姐姐,你別泊。」吉利熱心地建議道:「你以後白天不要出來,待在房裡培養元氣,晚上再出來跟我說說話,直到我讓你還魂。」

  「我還不知道怎麼培養元氣呢!我只覺得力氣一直消失,剛剛我去托夢給包老爹,又更虛弱,不過現在站在樹公公下面,就覺得好多了。」

  「你真的不要緊嗎?」吉利的灑窩消失,往前走一步,想要安撫她。

  「不要緊。你不要過來,你的陽氣太重。」

  吉利茫然若失。他喜歡她,卻總是摸不到她,在她還陽之前,他只能忍耐。

  「你身子不好,就別去托夢了,包老爹不是已經答應婚事了嗎?」他的口氣略微責備,眼眸則是深深的憂慮。

  她感受到他的關心,笑道:「我看他挺固執的,再去跟他說說道理。也許……我看到了豆芽,想到自己,這才特別想去促成這段姻緣。」

  他渴望瞭解她,忙問:「以前你爹也要送你去當婢女嗎?」

  「不!他要賣我到妓院去。」

  「你那個壞後爹!又不是窮得沒飯吃!」吉利氣得七竅生煙,哪有爹爹把女兒推到火坑的!「後來呢?」

  「後來我就死了。」合歡淡然道。「那時時節很亂,北邊有戰事南方有草寇,大家都很窮。」

  「你的未婚夫呢?」吉利永遠記得那個叫阿兆的小色鬼。

  她眼皮一跳,艱澀地道:「誰說我有未婚夫?」

  「我說我有神通啊!」他咄咄追問,「我看到你小時候和他訂親,長大以後呢?他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不迎娶你入門,就讓你吃苦?」

  「他走了。」

  三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提起他,他只是她心裡的一個傷疤,經過忘愁湖的歲月洗滌,她早把他磨平,只剩下淡淡的名字痕跡,曾有的前塵往事,都忘了。

  「他走了?」吉利滿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他是個無情無義的小混蛋,姐姐,你別想他了!我已經寫好咒語符祿,明天抓只死老鼠來試試,如果死老鼠可以還魂,姐姐你就有希望變成真人。」

  「別玩那些沒用的遊戲了。」合歡心情稍微放輕鬆,這小弟弟總愛逗她開心,讓她捨不得人間的歡笑。可是人歸人、鬼歸鬼,還是得各適其所。

  她的微笑像星光一樣迷幻。「其實我不大懂得當鬼,或許,鬼本夾就不應該滯留人間,你腿傷快好了,我是該走了。」

  「你不能走!」

  「傻!」合歡笑意溫柔。「生生死死、分分合合,沒有不變的事,更沒有不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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