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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岳盈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確是有一肚子的苦水想找人吐一吐。

  他示意身後的隨從和護衛離遠一點,免得聽到他們的談話,與表兄把臂走進植滿櫻  花的小徑。

  在晏南邀他到鍾山踏青時,亨泰其實就有找他說心事的打算。晏南與他從小一塊長  大見多識廣,口風又緊,向來是他吐苦水的對象。當然,他也知道晏南之所以會來找他  多半是奉母親之命,要不然他這個大忙人哪有空陪他這個公子哥兒遊山玩水呀!

  他逸出沉重的歎息,晏南也不催他,逕自瀏覽風光。

  鍾山又名紫金山。遠在唐代就與廬山、衡山、茅山並稱為江南四大名山。風景隨時  序交替,因季各有特色,加上佛寺林立,因而成為應天府著名的遊覽勝地。

  晏南向來對鍾山情有獨鍾,他家的祖墳就位於鍾山東麓,早在他祖父那代便在祖墳  旁蓋了一間別墅,以利族人掃墓、守墳、靜修。故而他對東麓的景致十分熟悉。

  靈谷寺是這附近最富勝名的佛寺,本名開善寺,原建於梁武帝時候,但在洪武十四  年太祖為興建孝陵,就把開善寺從鍾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遷到東麓,並改名為靈谷寺  。

  只是他們今日要去尋幽之處並不是靈谷寺,穿過這座櫻花林,有一座禪寺。這座禪  寺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但傳說是應天府十大富豪之一藍家的發跡處。

  話說大約在百年前,藍家的先祖為這座禪寺的禪師所收養,從師父那裡習得一身精  湛的素食料理本領。靠著這份本領建立了藍家第一家菜館,藍家的後人便是根據先人奠  定下的基礎,一代一代的打拚,才有今天的風光。一直到現在,藍家仍穩佔應天府餐飲  業的龍頭老大,這使得許多從事餐飲業這行的人每逢初一、十五使到禪寺進香,希望佛  祖也能保佑他們有藍家的好運氣。

  想到這裡,晏南忍不住竊笑。這些人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想想禪寺的住持是  誰,禪寺的供奉者又是誰,憑什麼認為被供在禪寺大殿的佛祖會保佑他們!

  說起如來禪寺的住持可是大有來頭的。他在二十三年前不顧家人的勸阻,毅然出家  的傳聞。仍是應天府居民茶餘飯後的話題之一。

  晏南對他並不陌生。依照傳言,明心禪師的出家與陶家頗有關係。

  明心禪師俗家姓藍,是應天府餐飲業的龍頭老大藍家的老五。他與陶晏南的姑姑陶  雪清自幼青梅竹馬,雙方父母約定在陶雪清滿十六歲為他倆完婚,誰知陶雪清在過十六  歲生日的前一晚突然得了急症,拖不過三日便香消玉隕了。據說,明心禪師便是在傷痛  之餘,看破塵世問的無常,決定出家。

  藍家兩老捨不得愛兒吃苦,執意要他在如來禪寺修行,並將禪寺附近的土地買下,  為他建立了一個不為外人打擾、衣食無缺的清修淨地。

  所以說囉,如來禪寺供奉的佛祖如果要庇佑誰,也是藍家人嘛。怪不得藍家的生意  越做越好,不只是與餐飲相關的行業,在藍家老大的領導下,藍家兄弟跨足各行各業,  尤其是織錦的製造和買賣,藍家老二經營的織雲坊儼然成為南京雲錦的代名詞了。

  織雲,這名字實在是……正當晏南想得出神,一陣清風迎面撲來,將櫻花樹上粉嫩  的花瓣搖了下來,繽紛如雨,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目光癡癡的遙望林蔭深處,逸出一聲  輕歎。

  「晏南,我才開口說了幾句,都還沒提到正題呢,你歎什麼氣呀?」亨泰用力拍了  他肩膀一記,好笑又好氣的睨視表兄難得的心不在焉。還說陪他出來散心,自己倒發起  呆來。

  晏南很快回過神,俊臉泛起一抹難得的紅暈,避開表弟探究的眼光,故作不經意的  問:「你剛才說了什麼?」

  「嘖嘖,你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亨泰伸手摸了他額頭一記,好奇的眼眸裡滿是驚  訝。「沒發燒呀。我說晏南,你到底怎麼了?從走進這座林子後,你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

  我看也別先聽我吐苦水了,咱們先聽你的心事吧。」

  「我沒心事。」他深沉的一笑,神態已恢復自若。「亨泰,如果你不想說,我是可  以不聽的。」

  「咄!怪不得別人都說你目光如鷹,笑臉如狐狸,才一下子就把事情撇得乾乾淨淨  。

  你不想說就算了,你這人向來心機深沉,沒人能知道你在想什麼。」

  「別把我說的這麼可怕嘛,表弟。」晏南伸手用力摟了一下他的肩。」

  「少來了!兩個男人勾肩搭背像什麼!」他拿合起的折扇拍開肩上的手,神氣的睨  視他。「總有一天你會求我聽你的心事,我告訴你。」

  「呵呵,我好期待喔。」

  亨泰拿晏南賴皮的笑臉沒轍,只好以一個聳肩表示他的無所謂。清朗的眸光跟著被  頑皮的清風捲在半空中玩的稚荏櫻蕊盤旋,胸中的塊壘化作幽幽歎息從厚薄適中的美好  朱唇逸出。

  「晏南,其實我是羨慕你的。你就像只大鷹般,隨時可以振翅高飛,我卻是一隻被  豢養的豹子,明明有天賦的才能,卻被金籠子困住不得自由。」

  晏南失笑。「敢情你將富麗堂皇的安國公府當成金籠子了?那表姨母算是什麼?你  的馴獸師嗎?」

  「晏南,我不是在說笑。」亨泰板起臉來。

  「我知道。」他一點都不意外的回答,意味深長的注視著表弟。

  身為安國公獨子的楊亨泰生得玉面朱唇,頂上以寶石裝飾的金冠將他俊朗的五官襯  出無與倫比的尊貴氣質。比一般的江南人要壯碩些的瘦長體格,在織雲坊的師傅以上好  手工裁剪的藍底四合如意紋錦袍裝飾下,更顯得玉樹臨風。加上顯貴的家勢,無怪乎安  。

  國公府的門檻都快被應天府有名氣的媒婆們踩爛了。

  對於表弟的「好運」,晏南一點都不羨慕,反而有些同情,同時明白這也是他鬱悶  的部分原因吧。

  「亨泰,你我情況不同。陶家世代經商,家父年齡已長,身為陶家繼承人的我自當  克紹箕裘,跑南竄北是免不了的。這種風霜之苦不像你想的那樣美好,可不比搭乘自家  的畫舫遊山玩水的愜意喔。」

  「我知道。只是晏南,你也看到我家裡的情況,打我十八歲起,我娘就成天催我成  親,如果你是我,受得了嗎?像表姨母和表姨父就不會催你。」

  「你怎麼知道他們沒催我?」他輕佻左眉,微笑的問。

  「他們有嗎?」亨泰好奇的問。

  「當然有。」他慢吞吞的道,腳步閒適的往前走。離如來禪寺越來越近了,寺裡的  白色山茶想必已經盛開。「別忘了我比你大一歲,而且是陶家的長子。」

  「可是從來沒聽你訴苦過,你是怎麼應付的?」

  「我十八歲就告訴他們我非某人不娶。」

  亨泰聞言,驚奇的睜大眼。「對象都有了,為何到現在表姨母和表姨父都沒催你將  人娶進門?」「姑娘那時候才十歲,她父母疼得緊,怎捨得讓她嫁!」

  「天呀,晏南!你有戀童癖呀,怎麼會看上這麼小的女娃?」

  「你懂什麼!」晏南被他的話糗得滿臉通紅,急急的解釋道:「當時我被爹娘逼婚  逼得頭發昏。他們還說我不成親,就不讓我出門做生意。我沒辦法,只好隨便說個人。

  我當時是想,等她長大至少也要好幾年,尤其她父母十分寵她,十之八九是捨不得  她早嫁入,那我不就可以逍遙好多年嗎?」

  「我不信,晏南。你這人怎麼可能『隨便』?你精得跟什麼似的,我敢說你若沒對  這個小美人有什麼感覺,才不會對表姨母和表姨爹那樣說呢!」

  「這個……」他對表弟追根究柢的探詢微感不耐煩,他怎麼會讓話題轉到這裡來?

  早知道就不帶亨泰來了。可是一個人來,她八成會看穿他的心意。那丫頭太神氣了  ,給她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他可不能讓她太得意。

  「亨泰,是你要散心,怎麼問起我的事了?」他趕緊轉移話題,「據我所知你才從  蘇州回來,表姨母要你在家裡乖乖待著,也是人之常情。怎麼,心玩野了,收不回來了  馬?」

  「唉,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被人說中心事,亨泰長吁短歎了起來。「我到蘇州  是為了見武威親王,結果害他遇刺受傷,又遇上公主被擄的事,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好不容易事情擺平了,我想放鬆一下,到琴歌坊聆聽蘇州第一歌妓柳鶯鶯如黃鶯山  谷的美妙歌聲,我娘卻在這時候將我召回來,還拿了一堆跟柳鶯鶯的花容月貌沒得比的  閨女畫像給我看,你說我會有興趣嗎?」

  「敢情是因為沒抱到柳鶯鶯那位大美人,使得堂堂的安國公世子因慾求不滿而生悶  氣呀!」他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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