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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黑潔明    


  直至離了紅樓的範圍,她才渾身打了個冷顫。

  他的唇,好冷。

  ※  ※  ※

  雨仍下著,像是會下到永遠。

  絲絲細雨浸濕了她的衣,因為冷,她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離了遮雨的迴廊,停在綠苑園子裡,望著前方屋宇紙糊的窗透出昏黃的燈火,在夜雨中散發著讓人渴盼的暖意。

  不行,這地方不能進去。

  為什麼?

  因為爺說不行,這是禁地……

  這地方,一直是她在這裡的避難所。雖然雲娘警告過她,她卻總是翻牆溜進來。因為這是禁地,沒有任何人或妖會進來,沒人膽敢違抗他的禁令,所以四季如春的綠苑就此成為她的秘密花園。

  在這裡,沒有人會懼怕她,沒有妖會嘲弄她。在這裡,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假裝那些妖魔鬼怪並不存在,假裝她是普通的小女孩,假裝她是正常的。

  他偶爾會來,她總是警戒地躲起,一如畏蛇的鼠。

  起初,她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未曾讓他察覺她違反了禁令,久了,才曉得他其實知道她在這裡,卻從未說破點明。

  他向來是冷酷的,時光飛逝而過,她仍不懂他為何默許。

  但他就是默許了。於是在這座長滿奇花異草的園子裡,主與奴的分界變得模糊,他與她各自佔據了一個角落,常常一待一整日。

  屋子裡的人將燈吹熄了,帶走了那絲昏黃的暖意。

  冰冷的雨水從髮梢滴落,她只覺得莫名地冷。

  每當他在綠苑裡時,天,總是晴的……

  之前,她總不懂,不僅為何他的眼神有時像是對她恨極,有時又會用一種奇異的專注望著自己。

  直到他從黑蛟那兒搶來水玉,解開了封印。

  當他將那女子從水玉中喚出,當她看清那沉睡女子的面容,那一瞬,她只覺得手腳冰冷,胸口莫名疼痛。

  因為,她終於明白這幾年來那許許多多的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撿她回來,為什麼他會教育她、養育她,為什麼他對她總多了一絲寬容,為什麼他面對她時總是陰晴不定--

  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她的臉。她有一張和那女子一樣的面容!

  掌心傳來尖銳的疼痛,她低首,看見自己緊握著琉璃珠上的龍牙。

  鬆開了手,她在雨中轉身離開綠苑。

  發現他將那女子安頓在綠苑之後,她的認知比先前更為清楚。

  她,白小宛,之於他,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替代品,隨時可以丟棄

  ※  ※  ※

  陽光,在這終年陰雨綿綿的地方,是奢侈的。

  溫暖的朝陽迤邐進屋內,灑落在她床榻。

  好奢侈。

  她很久沒能在床上曬太陽了。

  能這樣曬太陽實在奢侈,因為總是被記不清的夢魘困擾。她睡得極少,常常只是躺著直到天明,能躺到這麼晚也是奢侈。

  如果是在三天前,她會覺得幸運,如今伸手掬著那一抹暖陽,卻不再讓她感到愉悅。

  敲門聲如同往日般準時地又再響起,她本不想答,卻憶起雲娘那股莫名的死腦筋,她若不應,雲娘是不會離去的。

  「進來。」緩緩坐起了身,她看著雲娘推門而進,端著水盆。

  她洗了臉,安順的穿上雲娘替她準備的衣裳。

  一婢女敲門送上早膳。

  「先擱著。」雲娘開口交代,一回頭,卻見她有些失神的杵在銅鏡前。

  「怎麼了?」

  「沒。」她回神,瞥開視線,不再望著那面鏡,只隨便拿了條帶子將長髮束起。

  雲娘見狀不語,回身將早膳上桌。

  她跪坐在軟墊上,拿起筷子吃了幾口,卻有些食不下嚥,不由得停下進食的動作。

  「太燙嗎?」雲娘見狀,柔聲詢問。

  她放下筷子,「不是。頭有些昏,吃不太下。」

  看見她鬱鬱的神情,雲娘沒再多說,只將早膳收了出去。

  「雲娘。」

  在門邊的雲娘聞聲停了下來,回頭看她。「怎麼?」

  小宛張口欲言,想問她那女人的事,問她知不知道她是誰?曉不曉得她和爺有什麼關係?但所有的問題臨到嘴卻又問不出口,最後還是放棄。

  「算了,沒事。」她尷尬的收回視線,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就算她知道了那些又如何呢?知道也不能改變什麼。

  雲娘擔憂地看著煩躁不安瞥視著窗欞的小宛,素淨的臉閃過一絲掙扎。

  這女孩幾乎是她帶大的,她幾乎未曾見過她將不安躁鬱如此彰顯於外,即使是在她剛被爺帶回來時也沒有。

  小宛一直是堅強的,教人心憐的堅強。

  小宛很少將喜怒哀樂形於外,常常都是一臉漠然,她知道那是這女孩的保護色,也知道這一點在青龍堡內是很必要的。如果小宛不這麼做,就無法面對爺,也無法和堡內的人與妖對抗,所以她從來未曾嘗試除去小宛冷漠的面具,卻也因如此教她差點忘了小宛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堅強。

  看著她那隱藏著不安的臉龐,雲娘憶起爺剛將她帶回來的那幾年。

  剛開始,小宛就是這樣的,表面上努力地將不安藏在心底,可常常到了夜半時分,她會聽見這女孩因惡夢驚醒。那陣子,連她也無法好睡,因為這孩子從來不會將問題說出來,甚至在作惡夢時也不會尖叫,只是壓抑著,努力壓抑著,直到她察覺而將這孩子喚醒。

  她永遠忘不了每當她將這女孩從惡夢中喚醒時,她那先是驚懼而後瞬即轉為戒備的眼神。

  這麼多年來,當年的小女孩已長大成人,小宛已經不再那樣防備她了。雖然小宛仍然無法安穩入睡,但她也不用再在小宛睡著時,守在床邊。

  她原以為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但如今看來,顯然有別的事引發了不安,而她大概也曉得是為什麼。

  讓這女孩瞭解自身的情況,對她來說也許才是最好的。

  內心掙扎了許久,雲娘終於下了決定,將餐盤交給守在外頭的婢女,轉身重新進到屋內,在小宛身旁軟墊上跪坐下來。

  窗外翠綠的芭蕉葉上還殘留夜裡的雨露,晶瑩的露珠在晨光下閃爍,如水晶般晶燦通透。

  微風拂過,葉片顫動,水珠順著葉脈滑落,墜地後四散入士,消失無蹤。

  替自己和小宛倒了杯茶,雲娘將陶杯端放到她前面的桌上。

  茶水冒著熱氣,似一縷白煙。

  「很久以前……」雲娘開口,頓了一下,跟著才繼續道:「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是一片混沌,然後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有了天、有了地,跟著天地便孕育了生命。」

  小宛疑惑的瞥了她一眼,不懂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不過她並沒有阻止雲娘。

  「生命起始之初,天地創造了許許多多不同的可能,水裡游的、陸上走的,和天上飛的,及世間萬物……」雲娘又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最好的說法,才又道:「利爪長翅的兇猛飛鷹、歌聲婉轉的嬌小黃鶯、七彩斑斕的長尾鸚鵡……像是飛鳥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形態一樣,世間萬物就算是同源,也發展出不同種的可能性。飛鳥是如此,游魚是如此,萬獸皆是如此,這其中也包括了……人。」

  「人?」最後一句,引起了小宛的興趣。

  「對,人。」雲娘微微牽動嘴角,「雖是同源,但就像其它生命一般,人也不只發展出一種,每一種都為適應這世間而不斷改變,直到最後剩下了幾種極為相近卻又不盡相同的人種。」

  「你是說家是南方人矮小,北方人高大這類的不同嗎?」

  雲娘搖搖頭,道:「不,不同的是在其它地方。」她又停了一下,舉了個例子試著想解釋得更清楚,「如果說現在世間上最多數的人是一種,從出生到成長都是人的樣貌,我們歸類稱之為普通人。那另一種有特殊能力的人,我們就歸類稱為天人。天人之中有一種就像是變色龍一樣,變色龍也是蜥蜴的一種,不過變色龍會變色,蜥蜴卻不會;有一種則像是蝴蝶一樣,只要經過蛻變,就能徹底改變外在形貌。另一些,則是形體初時便和普通人外貌相同,但他們一開始就有著特殊的能力,這一種人,有些不用說話就能知道對方腦海裡的想法、有些不用抬手就能移動物體、有些甚至手一揮就能呼風喚雨。」

  小宛一愣,脫口便道:「就像爺。」

  雲娘只是看著她,沒回答也沒點頭,只繼續道:「人就像是其它同源的萬物一樣,是有許多種的,而他們這一種是最早有文明,也最早適應這個世界的。因為能力比其它人種高,是以他們教導異種的人們用更簡便的方法生存,包括製作工具、築巢而居,甚至是如何以外在及內在的修煉而能和他們一般上天入地。如果一切只是這樣繼續發展下去,所有的一切應該是能和平共處的,但後來事情出了問題,他們之間的爭權引發了戰爭,那一次的征戰幾乎毀滅了一切,大地震動、天崩地裂,洪水氾濫了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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