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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聶少蓁 「可是……」嵇嬤嬤面有難色,眼神閃爍驚駭。 「嵇嬤嬤?」金雪翎哽咽的語調夾帶教人心酸的濃烈哀求。 受不過那對哀傷懇求的眼神,嵇嬤嬤雙肩一垮,重重歎口氣後,只得無奈地答應。「唉!真不知道夫人哪來這等荒唐想法,希望咱們有足夠的力量承受後果……」 ☆☆☆ 時序輾轉交替,如今又逢春末夏初之節。天朗氣清,艷陽高照;正午的太陽似乎顯得格外的熱情,熱的教人有些受不了。就連平常鮮少發脾氣,生性溫和的嵇嬤嬤,這會兒,說話的嗓門也可聽出要比平常高出許多。「你這孩子真是愈來愈皮了!嬤嬤的話也不聽了。奕兒!把嬤嬤今早叮嚀的一番話念給嬤嬤聽。」 烈日當頭,嵇嬤嬤佇立在中庭的一口大井旁,她皺眉地盯著籠罩在自己陰影下的男孩兒——嵇奕。她短命兒子與媳婦留下的遺孤,是她唯一的孫子,僅存的血脈。 見低頭的孫子悶不出聲,嵇嬤嬤眉頭輕佻,再次喚道:「奕兒?」 老松樹底下,突然竄出一顆小小黑色的頭顱。 小男孩忘了正在氣頭上的嬤嬤,欣喜的抬頭大叫:「嬤嬤!地鼠耶!」他的手臂指向松樹底下,小小的手掌與指頭淨是污泥。「嵇奕!看著嬤嬤!」這次的音量大的「足夠」引起男孩兒的「注意」 見孫子終於將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嵇嬤嬤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奕兒,嬤嬤在你出門時,吩咐過你什麼來著?」「呃……不……不許又將身子弄得一身是……是……泥——」那最後的「泥」字,幾乎是無聲。「那麼——顯然你是將嬤嬤所次代的話當耳邊風,不當一回事?」 「不是的,嬤嬤——」語氣理不直氣不壯心虛。 「哦?」嵇嬤嬤又揚起眉,「那麼這次『又』是什麼理由?」她這「乖」孫子不知又要搬出哪套「歪」理了?心知肚明的嵇嬤嬤不禁無奈地期待著。 「那是因為……因為……」小腦袋瓜快速地搜索著強而有力的脫罪之辭。「因為奕兒看見樹上有個鳥巢掛在枝叉間,一副搖搖欲墜……奕兒怕它會摔落地面,打破巢裡的鳥蛋,所以就爬上樹……結果不小心……而下面剛好有潭積水……於是……」正確的說法該是他發現一處鳥巢,而想上樹一探究竟。結果調皮的衝動之下,換來的是一身泥。 這套說辭嵇嬤嬤若信,那麼母豬也會上樹!嵇嬤嬤望著今年年僅九歲的孫子,內心一陣長歎。她放鬆山口己緊繃的表情,緩緩蹲下身,然後卷高袖口,撈起桶裡的濕布,將它擰乾。 「傻小子!這要是摔下來有什麼三長兩短,嬤嬤將來如何面對你娘、你爹?嗯?」 嵇嬤嬤用毛巾拭淨了他臉上的污塊,一張乾淨的小臉,再次呈現於嵇嬤嬤眼前。她拉過那對小手,「你現在是嵇家僅存的血脈,要是你有個什麼萬一的話,咱們嵇家就無後了……奕兒懂嗎?」 嵇嬤嬤再用桶內所剩的井水沖淨孫子一雙污穢的腳丫子。她抬眼望著嵇奕,希望能得到他的保證。 知道自己又惹得嬤嬤傷心了,嵇奕小小的心靈升起不安,扭著衣角,「嬤嬤,奕兒知錯……奕兒不敢了——」「很好,」嵇嬤嬤慈愛的面容浮起笑意,她起身,揉揉寶貝孫子的一頭亂髮。「希望你不會很快就將它忘記!」 瞧見嬤嬤的笑靨,嵇奕咧嘴開心地笑道:「不,奕兒定牢記心頭,片刻不忘!奕兒保證「一」什麼『既出』!『死』什麼『難追』!」這句詞兒是他今早在學堂的窗口下偷聽來的,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狠狠背下的,意思好像是……是什麼?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啦!「哈!你這孩子在說什麼,怎麼嬤嬤一句也不懂?」嵇嬤嬤笑問。 「嗯,是奕兒今早在學堂『碰巧』聽來的!」小腦袋瓜認真地點道。學堂?嵇嬤嬤似乎想起什麼。「奕兒喜歡識字?」 「嗯!」男孩遲疑半晌才用力地點頭。嵇嬤嬤望著男孩透著希望的明眸,小心地開口:「奕兒……私塾並非咱們平常百姓隨便就能——」瞧見黑眸閃亮的神采瞬間被一抹黯淡所取代,嵇嬤嬤馬上改口道:「不過奕兒若真想習字,嬤嬤可拜託打鐵鋪的李大叔抽空教奕兒,人家李大叔倒也識得不少……」 嵇嬤嬤的聲音被一陣由遠而近的嚎啕哭喊聲所打斷。她挺直腰桿,循著發出驚動「金閣府」宅裡宅外的哭叫聲方向望去,瞧!那正穿過前庭拱門,奔於中庭長廊上,直衝夫人廂房的小小身影,不正是小「少爺」——金雪霽?而緊迫在他後頭的則是兩位花容失色的丫環。 哎呀!發生了什麼事啊!嵇嬤嬤眉頭一皺,匆匆趕往夫人的居所「無塵居」。 頃刻間,嵇嬤嬤也氣喘吁吁的趕到「無塵居」。 瞧見佇立在夫人廂房前,驚慌失措地喃喃自語的丫環們,她迎上前去。 「小菊、小竹!小少爺怎麼了?」 嵇嬤嬤望了緊閉的門扇一眼,裡頭正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聲。 「嵇嬤嬤,這咱們姊妹倆也不清楚……我和小竹去到學堂前,正打算接回小少爺,豈料一腳尚未邁進門檻,便教突然竄出的小少爺給撞倒在地。落得我和小竹只得在後頭緊追不捨,而小少爺就這麼一路哭著回府,我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是年紀較長的丫環小菊,恬靜的臉正因自認為失職,而慌亂的蒼白一片。「嵇嬤嬤嗎?」女性委婉的語調透過哭泣聲,由房裡輕輕傳出。 「是的,夫人。」嵇嬤嬤對著緊閉的門扇頷首應聲。 「進來吧,嵇嬤嬤。小菊、小竹,你們退下。」 「是!夫人。奴婢告退。」丟下遲疑的一眼,小菊、小竹兩人欠身舉步離去。 推門而入的嵇嬤嬤,視線首先飄向趴在娘親大腿上哭得淅瀝嘩啦,一身男裝打扮的娃兒。「夫人,小少爺他——」迎上嵇嬤嬤關切詢問的眼光,金雪翎柔美的姣顏露出一抹苦笑。「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來著?淨是哭哭啼啼的,問話也不答腔,直嚷著不去學堂……」擔憂的雙眼儘是不知所措,七年來總深鎖著一抹淡愁的如畫柳眉更是蹙緊。她求助地望著嵇嬤嬤。 嵇嬤嬤聞言不禁地蹙眉。她俯身喚道:「小少爺——」卻被突然大叫的童稚聲給嚇得猛退一步。「我不要再當什麼『小少爺』!他們都取笑我不男不女,娘娘腔!他們笑我投錯胎了,他們——哇……我不管,我不管,霽兒再也不去學堂!再也不要看到他們。霽兒討厭他們,討厭那群壤蛋!哇……娘……」亂嚷亂叫後,一張涕泗縱橫的小花臉又深深埋入娘親大腿的衣擺裡。 這一陣叫嚷,終於讓內心焦慮的兩人明白了事端。金雪翎與嵇嬤嬤驚愕萬分地對望一眼,這時嵇嬤嬤才驚覺到從自己背後「冒出」的孫子,正舉步移近那啜泣的身子。 「頂天立地的男兒,是不隨便掉眼淚的!」嵇奕想起每當自己想念娘親忍不住落淚時,爹爹總是對自己這樣訓誡。而他小小的心靈實在想不透有什麼事能讓「他」哭成這副德行?!嵇奕幾乎要替同是身為男孩子的「他」感到羞愧。 低泣聲改為抽噎,一張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臉蛋倏地抬起,轉向發聲的男孩。金雪霽水靈靈的一對大眼含淚地瞪著「不知死活」的「男孩」——「他」是此時此刻,世界上唯一令她感到討厭的——動物! 半晌後,抽噎聲再度由緩轉急,終至發展成爆發性的大哭。「哇……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男兒,我要哭,我偏要哭……你也是壞蛋!哇……」叫著叫著,金雪霽不再趴在娘親懷裡悶著哭,反而當著壞蛋的面,「理直氣壯」地嚎啕大哭。聽見霽兒大聲反駁的話,金雪翎和嵇嬤嬤嚇壞了!她們不安地同時望了緊閉的門扇一眼。金雪翎的一顆心更是漏跳半拍地咚」聲!「霽兒!」她大驚失色地低呼出聲。 「娘娘為何非要霽兒打扮成這身裝扮?霽兒不喜歡,霽兒討厭!娘娘,霽兒討厭!」 面對女兒的指控,金雪翎一陣心酸,淚水倏然佔據雙眼。天啊!她又何嘗願意如此「霽兒,娘不是說過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那至今未曾謀面的爹爹嗎?就當為娘的對不起你……霽兒……」金雪翎含著淚低聲誘哄解釋道,探出雙臂想將女兒低泣的身子擁入懷裡,沒料到卻遭女兒一把推開。 「不要!霽兒也討厭娘娘!討厭……」一百零一套的說辭似乎不能再令她滿意。金雪翎頓時驚愕地瞪著女兒明顯抗拒的背影……成串滑落的淚珠沾濕她的衣襟,她淚眼朦朧地望向一旁的嵇嬤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