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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古玥    


  「公主平常脾氣不是很好,但還不至於如此。」

  聞言,尚飛瓊和馬士英不免擔心,此時解憂正好送來一碗熱騰騰的寧神茶,尚飛瓊不管朱顏的意願如何,便叫解憂靠近床邊,接著令人措手不及的拉開紗帳,以為可以見到什麼不該見的東西。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都教他們嚇了一大跳,只見背靠床欄半坐躺的朱顏,原本一臉嬌艷無匹,但此刻的她卻一頭長髮散亂,眼睛鼻頭哭得又紅又腫,雙眼因強烈的驚懼而發出駭人的光芒。

  她恨恨的瞪著尚飛瓊,像索命厲鬼一樣,忽然張口大叫,「啊——」

  解憂被她恐怖的模樣嚇得將手中的碗摔碎在地上。

  「看什麼看!」朱顏大吼,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般。

  尚飛瓊看不出朱顏在做假,那種駭然,就好像她才剛從地獄回來似的。

  何新奮不顧身推開尚飛瓊,跪在床前哭著對朱顏說:「公主,求求你,千萬保重呀!」然後又回頭對尚飛瓊等人道:「公主已經飽受驚嚇了,求求夫人,求求馬總督,別再嚇壞公主。」

  這時朱顏眼中的淚水又汨汨滾落,咬牙切齒的說:「你們當真那麼好奇我作了什麼惡夢,是不是?」

  沒有人敢說是,但全部都很好奇的看著她。

  「我夢見那一天闖賊殺進宮來,到處都是屍體,血流成河,有人砍了我一刀,我跌倒了,滿地的血淹得我幾乎窒息。」她又瞪他們,「你們看過那種場面嗎?你們能想像那種場面嗎?」

  尚飛瓊小時候看過,就是抄家滅族時,親戚們一字排開,劊子手一刀下去,便滾落一顆頭顱,就像切冬瓜一樣,一次一個,沒多久,便成了一片血海。

  「惡!」她再也受不了,記憶中的腥味撲鼻,她才剛跑到廊外,就嘩啦嘩啦的吐得滿嘴都是苦澀的膽汁。

  「飛瓊,你怎麼,你還好吧?」馬士英追了出去,侍衛也都一起出去,只剩下莫愁、解憂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何新,」朱顏用非常虛弱的聲音說,「你也出去吧,我好累,我想休息了。」

  「是!」何新幫她拉好紗帳,臉上因她那一番自白而淚流滿襟,但又很好奇袁德芳究竟躲到哪裡去了。不過,他還不至於笨到現在就問。他把莫愁、解憂一起趕出去。

  來到外頭後,解憂好奇的問:「何公公,公主總是這樣嗎?」

  何新歎了口氣,實話實說,「也不總是這樣,在來金陵之前,幾乎天天發作,那時甚至連白天有時也會神志不清,最近才好多了,我想今天可能是受到什麼刺激才會如此吧。」

  莫愁接著問:「通常是受到什麼刺激才會這樣?」

  何新瞪她一眼,往旁邊躲開幾步,然後道:「閃電或打雷時,或是看到鮮血,有時候看見太漂亮的花也會。」看見莫愁身上那片粉紅色的紗質透明腰帶,他又說:「還有,要是薄紗一被風吹飄了起來,她也會這樣。」何新是絕不會用「發狂」兩字來形容朱顏。

  莫愁連忙撫平被風吹起的紗質腰帶,和解憂交換憂心忡忡的眼神。長平公主那副模樣真的太嚇人了,她們開始感到有些害怕,不知道她會不會瘋到拿刀子亂砍人。

  一旦確定閒雜人等都走光之後,朱顏立即掀開被子,怕悶壞袁德芳,她剛剛雙手緊壓身側的被子,就是怕身下的他露出破綻。

  原來他們早料到馬士英一干人等一定會懷疑到不顧一切查看帳內,可是並躺著很容易就看出被子底下多一個人,於是情非得已之下朱顏才坐在他的肚子上,背靠著他的頭,再拉高被子,可又怕被看出破綻,所以她才故意裝神弄鬼,果然嚇得那一群人差點沒屁滾尿流。

  不過,她倒是不擔心會坐扁袁德芳,她還坐在他的肚子上笑說:「我很會演戲吧,嚇得那群人飛也似的逃了。」

  袁德芳雙手搭在她的腰上,原是要將她拉開,卻注意到她的背肌還是緊繃著,其實她心頭的駭然和悲愴都還沒消退吧。

  說她剛才是演戲並沒錯,但,她依然將自己當時那真實的痛苦,徹底的表現給別人看,那種情形就像把自己最醜陋的傷口、最不堪的心事,揭露給別人看一樣。

  朱顏真的覺得有些難堪,假如她是毫無意識的發狂也就算了,但是剛剛她意識清楚,卻無法控制發狂的感覺,她好怕自己真的會瘋掉。

  久不見他說話,朱顏好奇的微偏頭看他。

  然而就在見著他溫柔的雙眼後,那一眼、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今生今世要跟定這個男人。

  轉過身,她面對著他,一樣跨坐在他的肚子上,見他馬上皺起眉頭,眼中的溫柔忽然不見,朱顏知道那抹溫柔依舊存在,所以她的臉上無法不漾出笑容。

  「喂,你還不起來!」

  人人稱她公主,只有他敢呼她喂。朱顏笑著說:「坐這兒舒服,不想起來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像在幹麼!」袁德芳又好氣又好笑,他是男人,對一般人來說算是艷福不淺,但對他來說卻……

  「就像騎馬呀。」朱顏的小屁股蹭到他的髖骨,一雙小手拉著他的腰帶,還真當它是韁繩,無邪的笑著說。

  真不知道她是天真未解人事,還是故意挑逗捉弄,袁德芳很受不了的橫眉豎眼,想拉她的手,「走開!」

  她笑著把手藏到身後。

  她的笑容簡直難以言傳,根本無法用筆墨形容,他幾乎要歎口氣投降了。

  朱顏的雙手背在腰後,碰到一樣豎起的硬物,好奇的摸了摸,還握住了問:「你不會也在這裡藏了暗器吧?」這是她從他護腕上全暗藏武器所得來的連想。

  袁德芳腦袋充血已瀕臨百會穴,幾乎要爆發。咬緊牙根說:「你再握著不放,我馬上讓它化暗為明。」

  「好呀,我想看。」她像個孩子似的說。

  他氣得罵道:「你這個小白癡,到底懂不懂你握的是什麼?」

  朱顏愣愣的看他,不是很明白的樣子。

  「還不放手!」

  她放手之後,忽然懂了,還立即滑下他的身體,面向下的趴在一旁,覺得羞死人了!

  袁德芳側身以肘撐著臉,看她那樣子,他不由得笑了,忍不住去拂她故意弄亂的髮絲,看起來亂得像蓬草的髮絲,摸起來卻依然柔順如絲。

  朱顏側臉看他。春花一朵盈盈,向郎,傾心。

  袁德芳俯著臉瞧她。恩仇暫拋兩旁,是兒女私情?思量,Z徨。

  她稍微抬起頭,眼睛一閉,不知道誰先吻誰,總之,當何新掀開紗帳,朱顏正趴在袁德芳的胸膛上,吻得難分難解,甜甜蜜蜜。

  那愣頭何新還得先讓腦子轉一遍,才意會他們在幹麼,忙將紗帳放下,接著還直嚷,「對不起,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都已壞了人家的好事,一百聲對不起也無濟於事,袁德芳有點粗魯的一把推開朱顏,對與錯在心頭交戰互詰,最後決定一跑了之。

  朱顏看他欲走,馬上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幽怨的低嚷,「別走!」

  袁德芳仰天無聲長歎,走是要走,但那一顆心恐怕不能不留了。

  「這裡不是我能留的地方。」

  他說得肯切而實際,朱顏也明白,便又說:「那麼,帶我一起走,我不要待在這裡,好像金絲雀一樣,那群人每天來看我總像在研究要怎麼吃我。」

  「金絲雀是用來看的,沒有人會吃金絲雀。」

  他說的還是很有理,朱顏往上攀附,貼著他的背,臉頰窩在他的頸邊,是撒嬌也是哀求的說:「這裡真的好像籠子,我想到外面去,跟你一樣逍遙自在。」

  她的氣息,她的溫軟,讓他心旌動搖,差點不能自持,然而她是皇室的公主,剛才那一吻纏綿悱惻已經太逾越了,他……

  「其實外面並沒有這裡安全,天上有大老鷹,地上有黃鼠狼,樹上還有蛇。」

  朱顏摟住他的脖子,滿心夢想的道:「你可以保護我呀。」

  長平公主的身份對他來說,或許並不是能不能匹配的問題,而是麻不麻煩的問題。雖然心動不如行動,但是也得先考慮後果,總是要真能負擔得起才行。

  「唉!吾欲銜汝去,口噤不能開;吾欲負汝去,毛羽何摧頹。」

  這是一首古樂府詩,原意是一對天鵝在遷徙途中,雌天鵝病得快死了,而雄天鵝也累壞了,夫妻一場,卻不能白首。然而袁德芳的意思是說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怎麼負擔她呢?

  朱顏覺得是借口,頹然的坐在自己的腿上,悄然無語的望著他的背,不過卻非因自尊心受傷,在他身邊,自尊心早已無用武之地,她難受的是被拋棄的孤獨。

  袁德芳都已經把腳給旋出床外,猶自不捨的回頭看她,但是嘴裡卻喊,「公主……」

  他分明是故意要分階級,分明是嫌她麻煩,什麼口噤不能開,毛羽不能負。朱顏心頭一氣,便說氣話,「念與君離別,氣結不能語,妾當守空房,閉門下重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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