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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相信我,我一向很自制,不做為人詬病的行為。」該死的冬天又害她出糗,而且在她喜歡的人面前。

  藺蘭生又咳了,像在掩飾笑意。「我明白,妳是我們醫院有史以來最優秀的護理長。」

  如果她不隨時吼上兩聲,病人的情緒會顯得不安,以為住進死氣沉沉的安養院,終生沒有出院的可能性。

  「藺醫生,是我太敏感了嗎?怎麼覺得這句讚美聽起來像諷刺。」他們醫院創立至今不到二十年,而她是第四任護理長。

  前三任護理長不是虧空公款,便是偷扣病人的飲食費,還有一人對年輕男病人有性騷擾之嫌,所以她實在沒辦法認同這句好話。

  「妳想太多了,我這是恭維。」也是所有醫護人員一致的推崇。

  「謝謝。雖然我很懷疑你話中的真實性。」他笑得太滿了,有幾分虛偽。

  藺蘭生只是微笑而未反駁,視線越過冬雪而看向身材高挑的短髮女子,削薄的髮絲飛揚俏麗,像一隻白天鵝仰頸向天,一副急欲衝上天的模樣。

  他永遠只能在後頭看著她,卻始終也跨不過她劃下的那一條線,如南極和北極遙遙相望。

  「感情真好呀,兩位!一同來巡視病房。」真正的交流是有共同的興趣,共同的話題,而不是風逐著月永無休止。

  冬天的一句話令兩人臉色微變,一是略顯黯然的苦笑,一是臉微紅的瞪了她一眼。

  「親愛的冬天妹妹,要見妳一面真的和四季替換一樣難,不到秋末冬初是不會見妳出現。」如冬之女神,季節未到猶在冬眠期。

  該死的話不說,不該說的話偏說得順口,她還懂得惹人發火的藝術。

  一臉無辜的冬天幽默的回道:「親愛的冬雪姊姊,我上次回來的時間是春末夏初,而且待了快一個多月。」

  差點沒被台灣的炎熱氣候給烤焦了,一遇到大停電的那天,她趕緊收拾行李走人,免得烤成人干。

  「一年之中有八個月沒待在台灣的人有資格開口嗎?一個多月應該沒什麼了不起吧!」還是一樣找不到她的人。

  夏天怕熱,冬天喊冷,春天又嫌梅雨多,除非是雲低風輕又少雨的時節,否則要看到她的機會等於是零,而且她總有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不回家。

  若非她定時的寄明信片回來,否則真要當她由人間蒸發了,只剩下老舊的破相機記錄她最後的倩影。

  「對我來說足以逼瘋我了,妳有見過停止不動的雲嗎?」那地球也完了。

  「有,把它畫下來。」她就不信死的東西還能走。

  也對,錦繡江山盡在圖畫裡。「姊,妳會不會太挑剔了點,我已經盡量的趕回來讓妳見我一面了。」

  眉頭一攏的冬雪不甚滿意的一睇。「很委屈嗎?」

  「是有一點。」冬天好笑的說道,不意外姊姊眼中又燃起兩道熊熊怒火。

  「妳……」真敢說,也不想想誰一天到晚為她擔心害怕。

  「人都在妳面前了何必急著數落她,她是為了工作又不是單純去玩。」雖然他懷疑她偏向後者居多。

  一聽到心儀的人開口維護,冬雪眼底的怒焰稍熄了一些。「要拍照,哪裡都可以拍,不一定非要到國外去,台灣有兩千多萬人口夠她拍到手酸。」

  「姊,我不拍遺照。」冬天口氣清涼的說著台灣的攝影業,千篇一律的拍照法真的很像在拍遺照,死板板的沒什麼感情。

  她的表情是悠然自得,可她的話猶如火苗一般的點燃森林大火。

  「妳在詛咒全台灣的人民都死光了,包括我在內?」什麼遺照,她拍的相片才叫生命的終點。

  永恆是一剎那的事,也就是短暫如曇花,她按下快門的同時,亦是被拍攝物壽終正寢的一刻,越是美麗越留不住。

  撩撥短得像男孩的發,冬天的個性也像男孩一般灑脫。「姊,我還不是仙姑,妳用不著高興太早。」

  神才有力量毀滅一座小島,或是一顆原子彈。

  「我高興?!」真會被她給氣死,學法律的人就一張嘴厲害。

  喔!不對,冬天是念了一年後自動休學,因為她要去旅行,見識更多的人文風情,「沒時間」為文憑浪費寶貴的青春。

  而她當年是以近滿分的榜首進法學院。

  「瞧得出妳很興奮,兩眼散發迷人的光彩,可惜我不是藺醫生,無法消受十萬伏特的電波。」她有意無意的將兩人扯在一起。

  冬雪表情尷尬得很想把她的嘴縫起來,而一旁貪看她笑顏的藺蘭生臉色也下甚好看,略微一淡的當作沒聽見她的暗喻。

  「冬天,妳這次回來準備待幾天?」他不敢奢望以月計算,誠如她所言,那會把她逼瘋。

  「明天我就要走了。」遲了恐怕拍不到她要的相片。

  「明天?!」

  「這麼快?!」

  男人的驚訝和失望,以及女人的憤怒吼聲難以置信,兩人四顆眼珠子差點因她驚人主語而滑出眼眶,像是聽見外星人在唱「愛拚才會贏」,離譜得叫人傻眼。

  「你們不要太捨不得我離開,我還在台灣本島忍受潮濕多變的天氣。」冬天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的宣佈她的旅程。

  「妳要去哪裡?」就知道她不安分,可是沒想到這麼快。

  「花東一帶。」

  花東?「妳幹麼跑那麼遠去拍照?陽明山的花季就快到了,夠妳謀殺所有的底片。」

  「姊,我不是小孩子了,妳用不著繼續當老母雞。」陽明山的花季在四月,而現在是十一月中旬。「對了,藺大哥,你聽過『幻日』的傳說嗎?」

  她沒給冬雪反應的機會,話題一轉看向一身白袍的男子。

  「幻日?」幻想的太陽。他就字面解釋。

  「這是一位印地安老人告訴我的故事,當天空出現不只一個太陽的時候,你要如何分辨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太陽。」而她有幸拍下了一幀「幻日」。

  藺蘭生以科學的方式闡述,「那是因為大氣層中累積了不少水蒸氣,經由太陽照射反射出的影像,故有兩個以上的太陽。」

  「哇!精闢。可是你知道哪一個才是你要的太陽嗎?虛幻的影像永遠也不會成真。」冬天突然望向一頭霧水的親姊說出,「若一徑追求虛幻的日,你將會忽視身邊默默為你付出的太陽。

  「『幻日』的意思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用心去追尋屬於你的太陽。」

  她的話讓兩人都沉默,忘了她明天又要離開的事實。

  第二章

  「哥,明天鎮上有傳統民俗技藝展,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一個紮著馬尾的活潑少女興高采烈的報告著,一臉興奮的揚散屬於她這年紀的青春笑容,甜美可人的模樣令人捨不得拒絕她的要求。

  但對背著她的健壯男子而言,這樣的甜美等於是一種負擔。他知道她一定又要使性子纏上他一天,不讓他工作也不准任何人靠近他,純粹要獨佔他,不容旁人介入。

  經營一座牧場本就是一件吃力的事,如果再多上一個刁蠻不講理的妹妹,他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剛出生的小牛要打預防針,紐西蘭進口的種牛這兩天會到,東邊的畜欄也該清一消了,再拖下去不只是牛會生病,連人都會受不了。

  從早忙到晚鮮少有空閒的時間,機器化的控制雖然節省下少人力,免去重勞力的付出,但相對的成本也跟著提高,光是儀器的保養和維修就不是小數目。

  幸好及早做好規劃沒弄得血本無歸,在政府開放肉品進口的衝擊下還能維持一定的品質,讓自產的肉牛能打入生鮮市場。

  唯一較擔憂的是,一旦入了冬,鮮奶的銷售量會大幅度降低,他們必須減產控制乳牛的分泌量,否則鮮乳會因為產量過盛而滯銷。

  前幾年農委會要畜牧業自行吸收過多的乳製品,自用或販售都可以,只要達到平衡不拉低一般的鮮奶價格。

  「哥,你到底有沒有聽見人家的話啦?我要到鎮上玩。」而且要玩到天黑才回來。

  身形健碩的男子扛起一捆秣草走過她身邊,眼神剛直的不看她一眼,視她為無物的著手餵食的工作,不讓她妨礙正在進行的事。

  但此舉讓一向任性的少女感到不滿,兩臂一張的擋住他的去路,非要他聽完她的話不可,不准他冷落她的只顧著一群牛。

  他繞路,她就擋,他將她撥開,她又死皮賴臉的跟上來,最後攀上他的手臂任其拖行,死也不肯放手。

  這樣的畫面實在可笑,一個月總要上演個兩、三回,在牧場做事的工人早已司空見慣,常因此打賭這次的「糾纏不清」會是由誰勝出。

  不過十次有八次是老闆贏得賭注,因為他的體格剛強有力,氣魄驚人,就算雙臂都吊著人依然健步如飛,彷彿他們輕得沒有重量似的,輕輕一拎像拎顆橘子。

  「我一定要去,你要是不讓我去,我絕對會翻臉,然後鬧得你天翻地覆。」耍賴她最行了,不信他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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