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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雲深    


  不正是他親口說出要開除她的嗎?他自我辯護地想著,她的確是不適合他的公司……

  就在辦公室裡和一個男人親密愛撫,他們的年紀似乎也差不多……看來情投意合……

  不知為何,這比在檳榔攤上看到男人對她輕薄更讓他難受。

  只是一個小女孩……

  一定是他太久沒和許珊迪見面,賀爾蒙出了差錯,才會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伸手拿起了話筒,很快地和俱樂部約好時間,索性也不上班了,秘書今天也受夠他的壞脾氣了。還是別在這兒礙她的眼吧。

  明天記得買柬花向她陪罪,她老公應該不會介意吧?

  ☆ ☆ ☆ ☆ ☆ ☆ ☆ ☆ ☆ ☆ ☆ ☆ ☆ ☆

  一首歌唱到了最後,兩句歌詞隨風送到了他耳邊。

  「……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

  陸以軒呆立了一會兒,那陣歌聲彷彿是從尋尋的墳前傳過來的……

  那是徐志摩的一首詩,他在尋尋的書架上見過的,也是以前尋尋愛讀的。

  歌聲停頓了片刻,又從頭開始唱起——

  「當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他俏俏地走近墓園,一個女孩坐在地上背對著他。

  那一身早上才見過的熟悉衣裙,他是不會錯認的。

  她的長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雙手抱膝,視線望向大海的方向。

  爾雅直到唱出最後一句,才慢慢轉過身來。

  是他來了嗎?送玫瑰花的人?

  他手中的確有一朵紅玫瑰。

  左方的臉頰上,依稀留著她早上那一巴掌的紅痕。

  「你……」

  「你……」

  兩人各自帶著一個大大的問號吐出一個字,誰都沒料到會在這兒看到對方。

  「你怎麼會在這兒?」

  略帶責問的語氣讓方爾雅也冷冷地回答:「難道墓園也和凌亞一樣是你的私人產業,又是一個我來不得的地方?」

  陸以軒一時語塞,沉默地把手中的玫瑰放到墓前。

  除了尋尋下葬那一天,這還是第一次他同時和另外一個人待在這兒。

  「你當然不會認識尋尋。」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尋尋死的時候,她恐怕都還沒出生。

  「尋尋?」她喃喃地重複。他喚這個名字的語氣像是一個愛人的,而不是家人。

  「尋尋是你什麼人?」她溫柔地輕聲低問。

  尋尋是他的什麼人?陸以軒沒有回答,那一個暑假……

  她的名字已有那麼多年,他不曾在別人面前說出口。他甚至無法在母親面前提起,而母親也總是刻意迴避著。

  他的眼光迷迷濛濛地在那方美麗的大理石上逡巡。對於上頭的每一條紋路都那麼熟悉。他知道第二個尋字右下角那一道小小的裂痕是從哪一年哪一月開始有的

  方爾雅其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所有對他的不滿與怒意早已隨風而去。

  那雙原本明澈而銳利的眸子因為隱隱的淚光而朦朧,她忍不住喚了一聲:「軒軒……」

  這兩個宇一出口,她也迷惑地頓住了。她不明白,軒軒是……

  尋尋也總是這般喚他。

  他們談天時,她用清脆的聲音喊他以軒。

  她故意要逗弄他時,總愛一遍又一遍地用寵愛的語氣重複著:小軒軒……

  她與他耳鬢廝磨時,會用一種最溫柔的調於在他耳邊輕輕喚著:軒軒……

  就像他此刻聽到的……

  「尋尋……」他彷彿又是十六歲夏天的那個少年。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他像個孩子似的哭著。

  那哭聲狠狠地在她心頭捶打著,她走到他身旁,伸手環住他顫抖的肩膀,也像安慰孩子似地安慰著他:「別哭啊,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那個夏天永遠無法挽回了。尋尋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假如她能夠下死……

  反手抱緊她的腰,他慢慢地滑跪到地上,洶湧的淚水鼻涕一起揉在她的衣襟上,似乎永遠也停不了……

  她纖細的十指在他發上輕撫著,規律的節奏終於讓陸以軒漸漸平靜下來。

  他止住哭泣,緩緩地站起身,恍恍惚惚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又看看四周,似乎對剛才的事還十分迷惑,然後他恍然大悟地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

  一個近四十歲的大男人竟在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孩懷中嚎啕大哭……

  他放開仍環住她的雙手,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競轉身衝往墓園的出口……

  方爾雅愕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沒片刻,見他在轉彎的地方踉蹌了下,她忍不住喊道:「別跑得那麼急啊!小心又跌跤了……」

  ☆ ☆ ☆ ☆ ☆ ☆ ☆ ☆ ☆ ☆ ☆ ☆ ☆ ☆

  陸以軒坐在車中,手指下耐煩地敲著方向盤,眼神專注地盯著通往墓園的小徑。

  一想起方纔的舉動,他就十分尷尬。不僅在她面前痛哭,到最後居然還轉身逃距。

  雖然尷尬,他還是下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總得送她回家吧!反正順路。

  好下容易看到她姍姍走進停車場。

  「方小姐。」他客氣地喊,有一種先下手為強的味道。宛如之前什麼也不曾發生。方雅爾停下了腳步,找著聲音的來源。是在喊她嗎?聲音是熟悉的,可是停車場並沒見到他的車。

  「方小姐。」他提高了聲音,把車窗完全降了下來。

  她歎口氣。真的是陸先生,不是別人。

  他坐在一部黑色的吉普車中,並不是他以前來買菸的那部車。

  她走近他車旁,看著他依然紅腫的雙眼,覺得陸先生三個字怎麼樣都難以出口。

  「有事嗎?」她避過稱呼,也客氣地回問。

  「上車,我送你回去。」語氣是不容拒絕的。

  方爾雅從另一頭已打開的車門坐進車子,半是好笑半是愛憐地看他一眼。這威嚴的面具底下仍是一顆那麼柔軟又深情的心,又是那麼地孩子氣。跑得那麼急。低頭見他膝蓋上一處磨破的痕跡。唉,果然又跌了一跤……

  「跌疼了沒?」都已經滲出血跡了。

  「別再當我是小孩子了。」他不滿地說。尋尋老是介意他們年齡的差距。

  「好嘛!你都長這麼高了,已經是個大男人了。」又來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忍不住用這種又是寵愛又是撒嬌的語氣對他說話,彷彿她一直都是這麼說的。

  一直?他們見面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

  陸以軒有一種走進時光隧道的錯覺。坐在他身邊的人是尋尋,只不過那時她是坐在駕駛座上。

  「你是誰?」他迷惑地問。

  「一個今天早上剛剛被你開除的員工。」

  這才是唯一的現實。

  是的,他發現她和一個男人在辦公室裡糾纏不休。

  「他是誰?你的男朋友?」

  她不明白他在問些什麼。

  「我沒有男朋友啊!」她老實回答。

  「不是男朋友?難道還是你的恩客?」他弄不清楚哪一個答案更讓他生氣。

  「你是什麼意思?」他那一巴掌並沒有白挨,叫他混蛋一點也不冤。怎麼不到一個鐘頭前,她還讓他的淚水弄得神智不清呢!

  「還要我說得更詳細嗎?那個你和他在辦公室卿卿我我的男人。我還必須再重播一次精采鏡頭嗎?或是對像太多,你已經分不清楚誰是誰了?」

  「辦公室?」早上和她在辦公室裡的只有程慧羿啊,她幫她按摩……她終於知道他指的什麼了。心中不由得氣極他把她想得如此不堪。可之前他也的確親眼見過男人對她做那些過分的事……

  今天的事真的是誤會。「你說的是和我同辦公室的工讀全程慧羿嗎?頭髮剪得很短,穿一件藍襯衫?她是我的『女』同學。」

  陸以軒原本緊抿的唇角微微放鬆,「女的?就算是女的,你也不該和她那麼親熱。」這話說得酸味十足。

  這人管得還真多!她繼續解釋道:「她扭傷了肩膀,我只是在幫她按摩。」

  原來如此。他唇邊終於綻出一抹微笑,像是從滿天烏雲中透出的一縷陽光,明亮得讓人舍下得栘開視線。

  方爾雅著迷地望著他。這個男人表達情緒都是如此直接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吃醋的時候,就是一副賭氣的模樣。

  陸以軒也有點下好意思。他今天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她給開除,又魯莽地當著眾人的面把她當要犯似地拖進辦公室。她的手臂還留有淡淡的青紫。是他弄的嗎?

  「你的手還痛嗎?」他輕聲問,「對不起。」

  「我也要道歉,為了那一巴掌。就當我們扯平了吧。」

  「扯不平的。」他倆似乎永遠也弄不清楚誰欠誰多些。

  爾雅沒有質問他這句話。「我家到了。你在這兒停車就好了,巷子裡不好停。」

  陸以軒依言在路邊停了車,迅速地下車到另一頭替她開了車門。

  「你住哪一戶?」

  「那一棟的四樓。」方爾雅指了指老舊的大樓。「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送你到家門口。」他堅持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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