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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惜之    


  話一句再一句,她矛盾又茫然,理智和情感在胸中交錯。

  她否認愛情存在,卻又惶恐愛情不在,她害怕未來,卻又擔心兩人之間沒有未來,將爆的情緒在她胸中翻騰,強忍的眼淚為驕傲保住最後一道防線。

  咬住牙關,她要笑、該笑,等他有了高高在上的湘屏公主,說不定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個低等女人,捨了心、捨了錯誤感情,他的放手更容易。

  對,這才是她該期待的結局,傷心不對、難過是錯誤,她要歡歡喜喜迎接他的婚禮。

  就這樣,她想過好久,桌上燭淚一滴滴,滴過她的心,燒灼的是愛情,痛楚的是身不由己。

  回想過去,驚覺不過短短半年,他們之間竟有分數不清的記憶。

  他們騎馬、他們說笑、他們任風在髮梢飛揚,元宵燈火、天邊繁星、屋簷上縱飛的雙雙儷影,這些記憶是甜非苦,無奈,她必須將它們解之為沉重,才有力氣逼自己別過頭。

  風來,吹乾眼底淚水,不冷的夜竟帶給她淒寒無限,冷透了心,寒透了意,愛情,從不是她該擁有的東西。

  門板上兩聲輕敲,惜織逼出一絲微笑,走至門邊,開門,面對錦繡她有了心理準備。

  然門外,不是錦繡,是龍幀。

  「燈末滅,我想妳沒睡。」龍幀低語。

  「我、我在默背醫書。」她說謊,不高明,因為醫書不在桌上。

  「那麼認真,真想當神醫?」他沒認真她的謊言。

  「濟世救人是好事。」

  「妳不快樂?」直覺地,他的指尖拂上她額頭,企圖拂去上面的抑鬱。

  「沒有,只是……我只是累了。」避重就輕,她的心事,她自己處理。

  「要我離開嗎?」他體貼問。

  「你是不是想和我談談?」惜織問。

  她發覺,他眉問有同樣的抑鬱。

  「妳想談嗎?」

  「好啊。」點頭,若婚禮果真迫在眼前,往後,談的機會不多了吧!

  龍幀攤開自己的披風,將她包在身邊,小小的她,居然是他的安定泉源,令人難置信是吧?

  兩人走進梅園,大大小小的梅子結在枝頭,引人垂涎。

  「梅子可以采收了。」仰頭,惜織說。

  「妳要釀梅酒?」

  「你說過不會讓我感覺寒冷,梅酒似乎不需要了,不過我還是想釀幾甕悔酒,做些蜜果子,在夜深人靜時候和你共嘗。」

  隨口一個不經意皆是回憶,屬於他們的共同記憶太多,多到她無法和現實生活切離。

  「就像此刻?」

  「對。一壺暖酒,暖了腸胃,也暖心。說吧,什麼事困擾你?」

  「我要大婚了,下個月初三。」開門見山,他知道不管迂迴或直接,她都會受傷。

  惜織以為自己做夠了心理準備,以為重新聽到同樣話題不會心碎,對不起,她錯了,心仍痛得一塌糊塗。

  驕傲抑不住狂奔淚水,低頭,淚滾下,斷線的珍珠落入春泥。

  「那很好啊!你早該成親,對象是誰?」

  抹去淚,她刻意帶笑,刻意裝出輕鬆愜意,殊不知每句話都是椎心,一下一下,刺得她鮮血淋漓。

  她的快樂讓他不滿,悶悶地,他答:「是湘屏公主,這幾個月來,我和父皇不斷商量這件事,她是皇后的人,丞相認為這個婚姻有助於拉攏皇后娘家的勢力,也讓我和龍狄有機會握手言和。」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湘屏公主是個怎樣的女人。」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格婉順柔和、雍容大度,從小她所受的教育,就是要成為一個皇后,她幾乎能稱得上是最佳皇后典範。」

  「那很好,恭喜你能娶進一個好妃子。」

  她的恭喜背後插了把利刀,將她的心切割得支離破碎。鮮明疼痛侵蝕她每分感覺,被分割的不單單是她的心,還有她的知覺、意識、她的一切一切。

  「妳是真心話?」鬆開她,他站到她對面相詢。

  是假意非真心,但她必須將它當成真心來處理,重重地,她點了下頭。

  「妳不介意名位,不在乎將來是不是能當上皇后?」他又問,慎重其事。

  她笑了,微微的苦自舌間滲出。「皇后從來不是我的目標。」

  「那好,妳把名分讓給她,我們之間照舊。」鬆口氣,她比他想像中更好溝通。

  他的意思是:心中最在乎的仍是她,不是那個湘屏公主,除了後位,他可以給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她卻誤解他的意思,以為他們將維持眼前的相處模式,不談未來,不計劃婚姻,他們在一起,只為著單純的幸福。

  這個說法帶給惜織些微快樂,「維持眼前」是她最愉快的選擇,至少無身無分,她不至於對不起母親,又可以暫且拋棄罪惡,以喜歡為名,縱容自己沉浸愛情,即便有朝夢醒,至少不是明天的事情。

  她的愛情出現一絲曙光,她的心情暫且回溫。

  「嗯,我不要名分。」

  小手伸入他掌心,春未了,夜裡的空氣仍帶有絲絲寒意。

  「很好,父皇答應五月中讓我迎妳入門,妳稱她一聲姊姊,兩人和平相處。」

  他的話迅速僵住她的心思,緩緩地,她鬆開五指,退後一步。

  「妳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他皺起眉頭。

  「我不要。」迅速地,她回答。

  「不要嫁給我?」

  「是,不要嫁給你。」她重複他的話。

  「為什麼?」

  「我們之間有恨。」她說得實心實意。

  「妳還在記恨?」眉心的皺褶更深了。

  「對。」她認真點頭。

  「說不通,妳不願嫁給我,卻想和我在一起?妳的恨告訴妳,和我在一起無所謂,嫁給我卻大不行?這種說法不合邏輯……」一個念頭閃過,「妳想以退為進是吧?妳想當高高在上的皇后,只不過妳的驕傲讓妳說不出口?或者妳早聽說我要大婚的事情,早在心裡擬好對策?」

  他的猜測一步一步將她逼進角落,說不出口的冤,申訴不來的苦,是心痛。

  「說話,不准沉默,妳到底要什麼?要名分地位,還是替母親報仇?只要妳敢說出口,我就給得起,不需要拐彎抹角,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他居然說她欲擒故縱?!

  退後兩步,心防崩潰,他欺人太甚。

  「以前妳至少誠實勇敢,妳敢大聲說出心之所欲,現在的妳,變圓滑了,也變得虛偽。」

  好個虛偽!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她不搶後位是虛偽。搶了後位呢?是不識大體、不知輕重吧?他挑了兩個最差的角色由她選,她該前進或後退?

  「在你眼中,我是這樣的人?」幽幽地,她問。

  「妳不是?」

  「我不是,我驕傲得連皇后之位都不屑。」

  「妳的理由說服不了我。」

  她的理由?弒母之仇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理由?那可是扯心裂肺的恨,他怎能說得如此輕而易舉?!

  「那麼請教教我,什麼理由才能說服你放我出宮?」幽幽地,她問。

  她的話直攻進他的心底,那是他最不願意談、最不願意碰觸的忌諱。

  瞬地狂怒,他握住她肩膀朝她大吼大叫:

  「想都別想!我永遠都不會放妳出宮!」

  「留我做什麼?下月迎後,明年迎妃,多少女人搶著匍匐在你腳邊,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有何差別?」她也隨之提高聲調。

  「是否差別由我決定,不勞妳費心!」

  「說穿了,我費不費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非得接受你的安排、滿足你偉大的男性自尊!」架吵大了,她口不擇言。

  「妳想我在送妳出宮和讓妳當上太子妃之間擇其一?對不起,我不選。」

  其實,他可以選的,選她當太子妃一直是他最大的意願,但她的態度過度惡劣。

  「你何必選?你想怎樣便怎樣,誰讓你是最了不起的太子殿下呢?」

  「是啊,我是太子殿下,我必須為後宮著想,娶一個不懂服從美德,不知宮廷禮儀的平民女子為後,如何服眾?」

  吵架,話最傷人,重重兩句,勾動她的自卑。

  沒錯,她是平民女子、她粗鄙俗氣、她不懂服從禮儀,她從不屬於這個圈圈。

  低眉,兩人久久不發一語。

  不吵了,惜織轉身想離去,走兩步,停頓,她輕聲問:「是不是死亡才是離宮好的理由?」

  他一聽:心驚,咬牙,她非把他逼到底不可?

  「妳母親就是死了,也要死在皇穴裡。」狠狠地,他撂下話,猛地轉身,先她而去。

  他的殘忍扯斷她的淚腺,不肯停歇的淚水,滑過頰邊,串串、點點,落下。

  這夜,他們不歡而散。

  他在書房裡枯坐一宿,她在梅樹下靜立一晚,他們都驕傲,他們都不屑低頭。

  隔天清晨,他上朝,她回房;他心不平,她生病。

  第七章

  她病十幾天,咳了十幾天,整個人消瘦一大半。

  這些日子,她和龍幀沒再見過面,老話,他們是同樣驕傲的兩個人。

  「不是我叨念公主,您是大夫,怎麼就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錦繡一邊替惜織包上頭巾,一邊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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