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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光澤    


  那熟悉的任性和刁蠻,讓霜曉天再也忍受不了。

  「妳仍是個公主,這點是不會變的。」他不可能自欺欺人,但此話一出,他仍是椎心一痛。

  朱煙聞言綻笑,手抱得更緊,更不願放開。「是嗎?」

  「難道不是?妳叫朱煙,是朱棣之女,是大明的永憶公主!」

  「我叫朱煙,而你叫霜曉天,是嗎?」

  「廢話!」

  「才不是廢話呢!陽青,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朱煙話一落地,便感覺霜曉天……不!是陽青週身一震。

  陽青幾乎無法承受,將朱煙推開,她含笑帶怨地望著他,筆直而真誠的視線,讓他扭過頭去不能看她。

  但下一秒,右手紗布外傳來緊勒感受,陽青低下頭,一個墨黑手銬扣在他的手上,十五來尺的鎖煉另一頭,則扣在朱煙手上。

  「意外吧?」朱煙頓了下,又笑著說道:「聽阿塵姊姊說,這叫寒鋼,天底下唯有海兒姊姊的赤驍刀能砍斷這玩意兒,反正你的右手傷了,也不能用,正好和我一起扣著。」

  朱煙笑語之姿,卻有種魔性之狂。

  狂亂的不只是他,要知道,她雖生亦死,沒有痛快半秒,教她怎能不瘋狂呢?

  陽青一聽,長歎一聲,像是失了氣力,落坐在床邊。仇還未報,他不能叫那個名字,那是個提醒烙印。

  「我不叫陽青,我叫霜曉天。」陽青說道。

  見他坐下,朱煙也跟著坐下,依偎在他懷裡,神思俱迷、心馳神蕩。

  她想起大前年的夏天,那個酷暑的夏天。

  「在詩經裡,陽青是春天,而我是朱煙,明朝公主,自然是朱明,朱明是夏天呢!咱們是相連的,分不開的,春至夏隨,沒有春天,便不會有夏天。在我的生命裡,總是冬寒,直到你出現後,才有了溫暖,我才活了。」

  朱煙聽是英說,他在她毒發那日曾不自覺地喊了個怪名字,加上他色目人的血統,追溯到十七年前,恰巧有個名叫「陽青」的色目神童,以十五歲的年少便取中科舉榜眼。

  而他的親爹和哥哥,便是鎮守山東,當年在靖難之役中讓她爹吃盡苦頭的兵部尚書陽鉉,和他的兒子陽橙、陽靛、陽紅。

  一門忠烈,誓死不降,全族殉主。

  不能怪他這麼恨她爹,可她無能改寫過去,只能看向未來,她會用盡一切,補好他心裡的傷。

  突然,陽青放聲狂嘯,連帶的手上寒鋼鎖煉也因甩動發出錚鳴巨響,他眉立目豎地和朱煙四目相對。

  「哈哈哈,我不是陽青,這仇一日不報,我就是霜曉天,冷霜徹天,我一族之蒙天大冤呀!」陽青恨恨說道。

  朱煙斂了笑,淡淡地看著他,試圖要找出一丁點的未來跡象,可供他們一起走下去的可能性。

  可惜,她看不到。

  「若你真報了仇,接下來呢?」

  這一問,讓陽青啞口無言,腦子閃過朱煙的淚和她淡然轉過身的背影,無法作答。

  猜到幾分,朱煙又笑。

  「咱們就要在無盡的仇恨裡度日,你殺了我爹,然後我不能不恨你這殺父仇人;你雖取回了名字,到達了從未有過的未來,卻沒有活下去的目標。陽青,將恩怨看得淡薄一些,未來在咱們的一念之間。」

  陽青的雙眼,迷惘地看向遠方,沒有答案。

  ☆ ☆ ☆ ☆ ☆ ☆ ☆ ☆ ☆ ☆ ☆ ☆ ☆ ☆

  落了鎖、上了枷,形影相隨的陽青和朱煙雖然從不交談,卻好似回到在碧山院時的日子。

  日昇月落,霧散雲流,日子一天天過去,代替朱煙的朱塵由方元護送離開,於是在朱煙身邊,已無任何一件當初隨身之物。

  反正也沒有差別,她不需要那些,她只要有陽青就足夠了。

  偶爾喚他曉天,偶爾喚他陽青,朱煙很滿足,能看見他的面容,縱然是冷漠,也不礙著什麼。

  在無限的時光裡,總能改變些什麼的,她不急,而陽青也不急。

  因著陽青過人的醫術,雖然凡事要自行打理,但他們衣食無缺,在笨拙的日常生活裡,他們重新又在彼此身上發現新的感動。

  朱煙什麼都不會,而陽青剛好是個極簡主義者,兩個人在一起,很多事都輕輕鬆鬆就過去了。

  很平凡、很普通的幸福,便是相依相守,朱煙再無所求。

  常常,她看著陽青,看著看著便悲從中來,總是笑一回、哭一回、嗔一回、罵一回,然後累倒在他身邊,等醒來,不知不覺回到床上,又是在他懷裡,她眸一柔,便又笑了。

  幸福有太多樣貌,病公主加上鬼大夫,只是其中一種。

  任著幸福降臨,不去奢望、規定它的規格,便能從內心感受到快樂。

  有一天,朱煙突然領悟到,原來那感覺也是一種自由,她是一陣輕煙,飛出了碧山院,跨越大海,追隨著他。

  她很幸福,幸福得快要不能呼吸,可她一點也不害怕。因為愛,她更是無懼。

  而陽青在朱煙日日夜夜癡纏之下,總被仇恨和愛意交替炙燒著心房。

  當他磨藥時,她偎在他身邊無聊睡著,纖纖小手緊抓他的衣袖……

  當他讀醫書時,她窩在他懷裡睡著,小手還是抓著他的衣襟不放……

  凡此種種所在多有,而他不能不看著那容顏出神。

  像抱著易碎的琉璃人偶,他輕柔地將她抱上了床,為了她在睡夢中皺緊眉心而心疼不已。

  他想忘記過去,可他卻忘不掉……

  朱煙依憑著堅強,無畏地待在他的身旁,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一種解脫的感覺。

  他無法主動要她留下,但他需要她在身旁:所以,也可以說是一種救贖。

  她何時變成這麼迷人的姑娘?在他的心裡,那個又瘦又干的小小少女還在,一轉眼,卻又變成暖香溫玉投入他的懷中。

  命運難以預測,他們又聚首,他不禁想起師父的話--

  丟掉過往,活在當下,一切世事自有其因果,不必空掛念,各人來世上,都是為了個人的債,誰又替得了誰?

  陽青的過去,是否也因隨那斷劍、碎玉珮、墨髮帶,全留在陽家故宅的柳樹上,消失在大火之中?

  他沒有答案,也沒有師父的大智慧,但他至今終於能體會,師父所說所做,全是為了他好。

  他心好亂,可又好歡愉,因為他中了名為「朱煙」的毒。

  但他心甘情願,所以,請老天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去想清楚,然後再也不讓朱煙的眼裡不經意流出悲傷。

  ☆ ☆ ☆ ☆ ☆ ☆ ☆ ☆ ☆ ☆ ☆ ☆ ☆ ☆

  二十五天後

  墨黑的夜色中,打火石一閃,光芒由星漸片,照亮了紅衣人的凝重面容,正對面的大床上,一個嬌柔身子依依不捨地起身。

  若是往常,警覺心異於常人的男人早就醒了,可現下他卻昏迷不醒。

  朱煙輕輕撫摸著陽青的俊容,一臉不捨。

  「決定了?」龍海兒輕問。

  她真不願棒打鴛鴦,可為了大局,她們都無奈,只能被洪流推著走。

  朱煙含著笑,沒有流淚,卻像在哭。

  「唉!妳也是不得已,沒想到事到臨頭,方元將阿塵姊姊給搶走了,還攻擊了大明水師,我再不回宮,便是戰火連天、青史留名的紅顏禍水。」朱煙不在乎地回答。

  三天前,海鷹飛書回攏港,方元的確將朱塵送到太倉瀏家港,可卻在世人面前搶了大明公主,隨即不知去向。

  此舉,讓大明朱家和龍家陷入更白熱化的衝突,況且是龍家先開火的,朱煙怕萬一瀧港被攻落,陽青會被五馬分屍。

  她知道父皇手操生殺大權,所以她不能讓陽青身陷危險。

  得知此事後,朱煙便知道,幸福的日子得結束了。原還以為是無止盡的,但她忘了事上沒有永遠不變的事情,唯一不變的正是變化此事。

  天長地久都是別人的,書裡可供笑談的不屬於她,被局勢牽著走到死路一條,但她只能接受。

  「妳願意嗎?」

  「由不得人呀!海兒姊姊,幫我們斬斷這煉吧!」

  龍海兒冷著臉走上前,長刀一抽,轉瞬間,至堅之寒鋼便斷了。

  朱煙捧起陽青的傷腕一吻,呢喃輕語:「這樣就好了,咱們果然無緣。」

  龍海兒看著朱煙逞強的面容,幾乎不忍卒睹,但還是得鐵下心。「我派船隊送妳回碧山院?」

  朱煙一聽,搖了搖頭。

  「父皇派了探子在妳手下不是?就讓他悄悄送我回宮吧!哎呀,當年靖難開啟了宮廷鬥爭,我明明是個皇女,又不會爭皇位,可是要我小命的人還是不少,我得活著直接回宮面見父皇、母妃,才能好好拆開這一局。」朱煙瞭然地說。

  龍海兒一聽,沒想到向來以玩笑面世的朱煙竟有如此細緻的洞悉力,心驚之餘,卻忍不住歎息了。

  她這個妹妹命太苦了,上天開了她好大一個玩笑,讓她投生在皇家,身中劇毒,又過上了對立的霜曉天。

  「妳有了打算?」龍海兒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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