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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鄭媛 天狗蝕月。 在占星師眼中,這叫異象。 闃黑的景陽宮牆內掠過一道黑影,後方追兵已來到牆外,一路緊迫盯人留意著地上濃稠的黑血,尋找黑衣男子的行蹤。 「頭兒,咱們還追下去嗎?」其中一人問。 追兵中那帶頭的握緊拳頭。「該死……」似乎拿不定主意。 「眼前就是景陽宮,再追下去恐怕不方便。」 帶頭的沉吟片刻,他顯然也明白這層顧忌。 遠處忽然傳來幾下夜鴞的咕叫聲,屋簷上的黑影趁此機會躍進宮牆,黑衣男子的面孔在黝黑的夜幕下劃出一道詭異的銀光。 「要是驚動嬪妃,皇上必定得知。」那嘍囉又道。 「好吧!」帶頭的老成,眉心一舒已經有了計較。「主子還在屋裡等消息!那冊子既沒被盜走,那麼就此作罷!即刻回稟主子去。」 「喳。」 一群人口裡應著,身子卻分毫不動。帶頭的使個眼色,眾人在原地做踏步狀,細微的腳步聲,聽來似有漸行漸遠之勢。 這是欺敵之術。 牆後的男人按兵不動,陰鷙的眉眼不見底的深沉,似早已料到對方會耍這一手把戲。 一群人踅片刻牆內依舊沒有動靜,那帶頭的忽然沉喝一聲-- 「上牆!」 一干追兵紛紛騰身上牆。追到此處尚無人跡,再蠢笨的也能猜到目標必定已越過這片宮牆! 殺手的任務就是除敵務盡,除非親眼見屍首,否則絕不罷休! 牆後男人不再遲疑,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宮殿內最暗處的角落,鎖定目標後帶傷在暗夜月沉下騰空而起,飛簷走壁-- ☆ ☆ ☆ ☆ ☆ ☆ ☆ ☆ ☆ ☆ ☆ ☆ ☆ ☆ 入夜後,心蝶摸黑掌燈,火折子還未打亮就聽見她家格格道:「額娘已經歇下,今夜堂上不必掌燈了。」 皇十格格,若蘭,她坐在一把香梨木椅上,對自己的貼身宮女心蝶道。 「可格格,您還未用膳呀!」摸著黑,心蝶回道。 今夜天生異象,月光全無,她完全無法判斷格格人在屋內哪個方位。 「我不餓,妳在我屋內掌燈就好。」若蘭吩咐。 心蝶沒再接腔。 她明白格格不在堂上掌燈,是為了省這壺月例燈油錢。「那麼,格格,我把晚膳送到您屋裡行嗎?」她問,同時擦亮火折子後點亮油燈,這才見到她的主子正從椅子上起身。 「也好。」若蘭應道。 偌大的景陽宮內,這石靜嬪的屋子共有三進大屋,後院一口水井,堂前右首是靜嬪的屋子,左首一間廂房是若蘭的睡房,睡房旁邊另辟一間耳室是心蝶的屋子。 心蝶走在前頭,主僕兩人繞過穿堂到了若蘭的睡房,心蝶將燈盞擱在屋內唯一一張小几上。 「看來要下雨了。」若蘭望著漆黑的窗外輕歎。 說話時,她順手從多寶格中取出一冊話本,就著昏暗的燈光在案頭翻開書本讀起來。 心蝶見主子在這麼暈沉的燈下讀書,不禁皺起眉頭。 燈芯上那把火苗明滅不定,只因這燈油用得縮減。皇上對格格母女倆從來沒有賞賜,皇上對格格也沒有安排,彷彿懲罰一般,不曾給主子該有的排場與用度,導致格格母女每月只能領得一點宮中月例銀子過活。 在宮中不能使錢,公公們就不來照顧,因此她們生活用度時常緊縮,就連一注燈油也要酌量省用。 「格格,這燈油不亮,您快別讀書了!每晚如此,眼睛要是給讀壞就不好了!我說您就安心在屋裡歇會兒,反正現下也該傳晚膳了,我現在去給您取飯菜過來,您吃些好嗎?」她勸道。 其實,主子以皇格格之尊,本不該與皇上的嬪妃共居一室,即使格格與靜嬪娘娘是骨血至親,共同居住一處仍有悖宮規廷儀。可縱然有萬般不是,格格還是皇上的女兒,本該嬌生貴養宮僕成群伺候,就算不然,養尊處優也是最基本的待遇,豈會淪落到這般拮据? 可她這個主子,實在跟別的主子不同。 她的主子雖是個富貴皇格格,可又不是一般的富貴皇格格。她這做貼身奴才的知道內情,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對主子只能心疼與不捨。 「格格,您吃飯吧?」主子半天不應,心蝶又問。 「好。」若蘭漫應著,專注在書本上,目光須臾不離。 心蝶見主子將她的話置若罔聞,只能歎口氣,無奈離去。 心蝶明白格格喜歡看書,時常盯著書本直到夜深,只要格格手上拿起書本旁人是勸也勸不動的。 油燈下一室蕭索,若蘭仍然自得其樂。 她喜歡讀書,並且認為研讀書本益於請教太傅夫子。她以為,從別人身上學得的見解與學問,絕對及不上經過自己腦袋戮力鑽研、思考歸納後得到的智慧,來的深刻傳神。 自然,教學亦有相長,不能全盤否認夫子們的學識見解,之所以只愛讀書不愛聽講,可以說是她個人學習的樂趣罷了。 估量心蝶丫頭這一去,一趟來回需費時一刻鐘,若蘭終於將書本暫且在案頭擱下,漫步走到衣箱前掀開箱蓋子,取出幾件潔淨的貼身小衣。 她預備利用這片刻時間沐浴淨身,免得心蝶回來又繼續囉嗦。 走到屏風後,她探手試過心蝶早先備下的熱湯,見湯還是溫的,她抬頭對著浴盆旁的銅鏡內端詳。 習慣性地,她伸手輕輕撫摩臉龐,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裡那個臉蛋紅潤、秀髮烏黑如雲的可人兒。模糊的銅鏡隱約看不仔細,可依稀瞧出那鏡中人兒面目姣美白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水漾水靈,彎彎的柳眉清秀黛玉,直挺的鼻樑豐美貴氣,櫻桃檀口粉嫩潤澤,模樣兒活脫脫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 可諷刺的是,這「美人兒」的眼窩旁,竟平白添了一小點黑色的炭星! 這色黑如墨的炭星烙痕,是自從她懂事以來便已經烙在臉上的。 這烙痕自小跟著她長大,若蘭已忘了烙痕是怎麼來的,她也曾經努力搜索,希望能從幼時的記憶中找出原因,可那湮逝的回憶卻一無所得,因此她始終想不起來這烙痕究竟是怎麼來的。 她只聽過宮人們傳說,當年她出生時,景陽宮內突然發起一場無名大火,當時額娘在倉皇下雖然抱著她逃出景陽宮,可當時炕爐上一顆火星子突然爆裂噴射到她的眼窩旁,雖然慶幸沒有弄瞎她的眼,卻從此在她的眼窩旁邊烙下了一點墨色的炭星子。 淡下眼,若蘭轉身走進屏風後。 這枚小小的炭星不足以妨礙若蘭出色的美貌,雖然宮中嬪妃們的太監與宮女私下時常嘲弄她,可若蘭從不以臉上這特徵為恥。 而若蘭明白,皇阿瑪對母女兩人的疏離,有其它原因。 額娘是皇阿瑪從江南帶回的美麗漢女子,她不僅美麗嬌媚,而且性情剛烈。在皇帝寵愛最熾的時候還能忍受她似火的性情,但當濃情因時間而逐漸轉為淡薄後,額娘仍然埋怨皇帝不夠專一的寵愛,剛烈的性格讓她不時對皇帝冷臉相待,進而以坦率的言詞觸怒皇帝--這才是導致皇阿瑪摒棄她們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試問,擁有全天下至美的皇帝,如何能原諒一名自絕於皇帝的漢妃? 隔著絲絹屏風,幽微的燭光下,若蘭自己預備著淨身的衣物與水瓢兒。 宮內事事物物,她一貫雲淡風輕。 男人薄倖的故事,單是書上記載的自古以來就繁不勝數。若蘭早已明白女人不只為男人而活,她雖勸不了心事重重的額娘,自己卻深深銘記在心。 若蘭慢慢脫下繁複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它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於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於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慇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它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在這冷酷無情的宮廷中,她甚至暗自慶幸,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比起其它皇兄姐與皇弟妹們,她是絕對獨立的。 因為她能自行料理起居,不比其它諸皇子皇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宮中就成廢人。 若蘭不僅能照顧自己,甚至連靜嬪妃日常生活起居,也由她一手打理。例如靜嬪早起要用的洗臉水與衣物鞋襪,以及傳膳的碗筷,全部都由若蘭預備包辦,多年來從不假手他人。若蘭並且習得一手精巧的女紅,無論額娘、心蝶以及自己的衣物,衣上的繡品與針線裁縫,皆出自她的巧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