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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杜熙培    


  「這當然、當然。」巡撫大人的兒媳,身份自然有別,他們獲得共識,起身就先向任穎之道賀,「那不多打擾,屬下們告辭了。」

  任穎之對這麼輕鬆被擺平不滿意極了,可是能說什麼呢?

  「等等……」

  眾人留步,任護成早一步說道:「至於誣告的舉人……」

  「這屬下自會給予教訓,不過他功名在身,治罪是不太可能。」縣令會意。

  「行了,只須教訓他以後別再惹事。」任護成笑笑,故作寬允。

  人走了後,任穎之憤憤譏嘲,「哼!這時候你倒會自承是任家的子孫了。」

  「我只說是你的兒子。」一山遠比一山高,有了岳翠娘當靠山,任穎之很難不被自己的兒子將一軍,「難道不是嗎?這倒要去請教娘了。」

  「胡說八道,你少去挑撥。」任穎之不甘不願的抱怨,「媳婦?我何時多了媳婦了,以上壓下,我這官譽早晚都被你給毀了。」

  任護成一副「關我何事」的氣人樣,還是文鑒真天生喜歡追尋見解,他代答道:「那位就是楊姑娘,大人媳婦有著落了。」

  「哼!」任穎之聽了更不是味道,花好月圓人團圓嗎?翠娘到現在還獨居在外呢,氣煞人!

  「是你得了好處,藥箋的事找人去查,為什麼找我?」

  哪有人聽到兒子有喜事會不高興的?這家人都不能以常理衡量,魯鶴蔡和文鑒真再次獲得印證。

  「如果是我去也行,不過到時我一不留神逮不到薛賓昆時可別後悔——難道你不想娘回來嗎?」頓了一下,任護成存心吊著父親的胃口。

  「少誆我,這有什麼……薛賓昆?!」謀害岳婉兒的主凶?翠娘一直抱撼的癥結,那禍害竟沒被火燒死,這真是天賜良機。

  「怎麼樣,我可是好心成全你和娘。」

  「天曉得。」任穎之轉身已經急著謀計策去。

  任護成像臨時想到,一併交代,「哦,還有,別忘了想辦法通知楊大叔來揚州,」

  「關我什麼事?」他連頭都不回的說,哼!

  「誰叫你姓任,而楊大叔仍算是任莊的下屬,所以這樣。反正都要和任莊聯絡,不差多這一件。

  任穎之氣得牙癢癢的,還是只得任他得意洋洋猖狂而去。

  ☆ ☆ ☆ ☆ ☆ ☆ ☆ ☆ ☆ ☆ ☆ ☆ ☆ ☆

  幾天沒去診視林家婆婆了,易為賓為了纖雲失蹤,發了狂的翻天復地的找,卻遍尋不著。經過木屋時他猶豫了一下,就一刻鐘,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門一開,惡濁的空氣夾雜著腐臭,四周髒亂得不像有人居住,雁虹呢?他心裡冒上疑問。

  易為賓來到林家婆婆床前,婆婆已氣絕多時,嘴裡、臉上還有頭髮全都髒污成一團,那黑黑乾枯的漬痕像是藥液。目光巡了一回,不見有人。小几上還有一大碗的濃稠藥汁,他走過去觸摸碗身,溫的。

  前後又繞了幾回,易為賓還是沒找到雁虹,再進房裡,就看一蓬頭垢面的人捧著碗往床上屍體嘴裡灌藥,而藥汁不斷流出來。

  「你在幹什麼?」易為賓走近問,那婦人充耳不聞,他一碰她,她馬上強烈的掙扎喊叫,「雁虹?!」他認出聲音。雁虹只是不停哭叫、雙手不停的灌著藥。

  「雁虹!是我,你在幹什麼?」他大聲咆吼,使力扳她回過頭看他。

  「放開、放開我!」她又撞又咬,完全投有理智可言,她甚至不認得他了。

  「你婆婆死了,聽清楚沒,死了,你再餵她藥也沒有。」這簡直是……她完全聽不進去,只是拚命想掙脫他,他用力搖晃她眉膀想喚醒她,「雁虹,人清醒一點。」

  他稍微一鬆脫,她就馬上奔回床邊,易為賓終於意識到她瘋了,迫不得已只得打昏她。

  唉!屋裡一個瘋了,還有一個死了的人……屍體散發陣陣的腐臭,就先處理後事吧。

  雁虹醒來後就呆呆的不動也不說話,整個人空洞得宛如靈魂出竅。

  易為賓草草將屍體掩埋在屋後空地,回屋後看到她這樣,又是一歎。他伸手拉起她,她倒是沒反應的順從,靜靜跟著他走。

  「這是你婆婆的墓,屍體都開始腐爛了,沒時間好好慎重安葬,一切就從簡吧。」

  他讓她跪在靈前,自己打弄些匆促間準備的祭品,斟酒、灑紙錢,點燃香,他遞給她香,而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要做什麼。

  「給你婆婆上香。」他迫令她雙手合掌接好,陪著她靜靜站立,一直等到香都燃過了一柱,一直到她雙頰漸漸佈滿淚水,他才鬆口氣讓她獨處。

  雁虹霎時崩潰了,她叩首再叩首,她痛哭失聲,鬱積多日的悲傷自責終於恣意流洩,甚至將額頭都叩出血來了。直到哭累了,她拜倒泣首。

  易為賓聽聲音從嘶嚎到哀泣,最後只剩嗚嗚低咽,他走回去看,只見雁虹一頭的血,而血與淚交織成無盡的傷痛,他於心不忍,從雁虹身後悄悄點了她昏穴,他抱起她,帶回宅子交給啞婆看護。

  早在易大夫踏入她家門檻的一剎那,就已注定了雁虹沉淪的命運。

  三從四德,閨女時謹聽庭訓,待出閣嫁入夫家,轉而以夫為天地,恪守婦道,這一生原就該這樣走下去。不曉得井底之外的藍天,不懂得那種執意無悔的炙熱情愛,她在大家眼中是傳統、刻苦的典範代表,也許再幾年就頒發個貞節牌坊,懿德美名光耀一世。

  但她要那個冷冰冰沒有生命的虛名做啥?那溫暖不了她的體溫,別人的稱讚也填補不了她的空虛,她甘於平淡,無求是因為沒有誘因,直到易大夫乍然降臨。

  她乾澀的女性特質顫動,枯萎的心房隨之綻放,他以男人需要女人的眼光溫潤她,讓她不由自主的有了不該有的向望。渴望不是她丈夫的他的撫慰。他對她而言是天,縱使是青衫布衣,她仍可以瞧得出他與草野村民間的軒轅之差,內蘊光華,不富即貴,不是汲汲於生活的市井。雲泥之別啊!

  雖然神魂為之顛倒,雁虹好強的個性仍緊護著搖搖欲墜的自尊,就當是以肉體交換婆婆的醫藥費,互不相欠。他應該也只是將兩人之間的關係定義在露水之歡、便利的交易吧。因為他們很少交談,若有,也僅止於婆婆的病情,跟一個男人上床維持關係達半年之久,可悲的是除了易大夫三個字,她對他的瞭解沒有增加、沒有減少,就和初見面時一般無二。

  她死守住尊嚴,逼自己不多言、不多表露情緒,咬緊牙根也不讓蠢蠢欲動的傾慕之心去探聽他的消息,任他來來去去。

  上一次他隔了許久,了無蹤影,終於安捺不住的在他宅子外徘徊、打探,也許是出遠門了,或是為屋裡的女主人尋藥去了。那嬌弱,令他唯一掛心的女人,雁虹遠望過一次,易大夫小心翼翼呵護的神情就像巨獸啃噬她心肺一樣痛楚,那時她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竟有惡毒的恨意,詛咒那女人早死早超生……心房一旦潰堤,就難以再維護,他每次的離去都讓她不捨,妒恨的猜疑他和那女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是否也像他和她這般熱情繾綣,妒恨他眼裡看的女人、手裡碰觸的女人。

  他最近一次來找她的時候,沒有像往常遮掩他頸邊傷疤,好像當她是熟識的朋友毋需設防,瞬間,她感覺到自己是特別的,所以有接下來的坦承,也希望他開放自己,也更急於探索他身上的一切秘密。

  但終究是她太急切、逾矩了,惹得他再度防衛,動上的激情爆發得絢爛奪魂,高亢的歡愉已忘了現實一切,她難耐的高聲大叫,吼出長年禁閉在內心的慾望,浪蕩得恣意歡暢。她他釋放出了安分守己二十餘年自由的靈魂。

  而婆婆也聽到了,那麼恣情故意的呻吟,嬌嚀,連死人都可能被吵醒,婆婆怎麼會聽不到?氣憤攻心下,久臥病榻的身體竟可以掙扎下地,不過也只有這樣,畢竟病人膏盲的老人家沒什麼氣力,摔倒下來,雁虹趕進去的時候,她已經不省人事、苟延殘喘。

  幸虧昏迷了,她那一刻這麼慶幸著,不然她不知如何面對婆婆斥責的審判,如何解釋剛才發生的事?

  人過去了。直到婆婆真正斷氣的那一剎那,沉重的良心譴責、道德枷鎖全部一古腦兒漫天壓迫向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讓她發了瘋似的只想彌補或挽回些什麼……其餘的都不記得了。

  躺在他屋裡的房間,雁虹覺察不到他的氣息,眼光一心一意想找尋他……

  愧疚?有的,婆婆一直待她很好,她也為婆婆的往生難過,但後悔?不!她不後悔!

  平平穩穩活在別人指望她過的方式,她從沒有過什麼要求,易大夫是她這輩子追求的夢想,她——沒有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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