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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貓子 九龍要是開口,從來就不許人拂逆。就身份上而言,她不該視雲龍於無物。 就算傲雲的確是煩人,害她想要當個安於本分的屬下都不能。被九龍愛上,沒有人說這是件輕鬆的事。即使不輕鬆,也得認命,不認命就等著走更多辛苦路,最後辛苦的結果——還是得認命。 她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道理。 「我該罰。」壽嵐仍討著該有的懲罰。 一指挑起她的下顎,唐傲雨戲譫地笑問:「要不要我替你掏掏耳朵?我不就說了要你別那麼一板一眼了嗎?」 闕龍門有自己的規炬,但規炬總是人訂的。 而那些替闕龍門訂規炬的人,自然是他們這些龍頭老大。九龍的決定合不合常理,早已不重要,因為誰也不敢對他們的決定有意見。 身為雲門右目,壽嵐應該比一般人更清楚這點。 壽嵐被迫直視唐傲雨凌厲的眼神,能夠理解他話中的涵義——罪已經免了,不許再求懲罰。 「你本是雲門人,終究要回去。」見她眸中寫上妥協,唐傲雨也退去眼中的凌厲,轉為溫和的笑意,輕輕地拍拍她肩膀,算是表達心中的同情。 傲雲要她,她就沒得選擇,的確滿值得同情的。 貴為雲門右目,她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能夠呼風喚雨的角色。如果不是雲龍非要她不可,她便可以選擇任何她想要的人。 一切都是命,她不能怪別人。 「人留下,你替我照顧,直到她自己願意回去為止。」當壽嵐正打算接受唐傲雨的安排時,雲龍突然開口。瞥了壽嵐一眼後,他便毅然決然地往外走,灑脫的成全她想留下的意願。 她若不想走,他就不再逼她回去。 就這樣,壽嵐望著他似乎有些落寞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她眼中。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千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瞿塘澧澦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一道纖細的身影,坐在長廊下,口中彷彿唸唸有詞。 那人的手中把玩著櫻花樹的殘枝,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不知在寫些什麼。另一道身影在不遠處望著那人,許久後才緩緩地走近。 「李白的『長干行』,你竟然能一字不漏地背出,厲害厲害。」 唐傲雨意有所指地說,因為在闕龍高層所受的全才教育裡,古文從來就不是那麼重要。他用手壓下壽嵐受驚準備跳起的身子,在她身旁一起坐下。如果不是他出聲,壽嵐恐怕也不會發現他走近,可見她有多麼入神。 呵,長干行,青梅竹馬的思慕之情是不?她和傲雲的確可以算是所謂的青梅竹馬。 只是,身份與一般人不同。 「隨口唸唸,沒什麼。」壽嵐低聲回答,伸腳抹去地上用樹枝所寫的宇。 長干行是雲龍在十二歲那年,因為九龍必須一同前往小島受訓三個月,他臨行前堅持送給她的「禮物」,她不知怎麼地竟一時想起,還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這段小往事,在她的刻意的遺忘下,已經塵封了十數年有吧。 她還記得雲龍在離開雲門的前一天拿著李白的詩集,命令她坐在一顆大石頭上,聽他一字一句地念長干行。之後還強迫她必須熟讀,要在他離開前背給他聽。那時她還在心底嘀咕,為什麼他可以看書念卻要她熟背? 真不公平! 更扯的是,他還要她抱著如同長千行中「相迎不道遠」的心情,在他受訓結束後,親自去島上接他,再跟他一起從小島歸來。 相迎不道遠?她可是因為他的一句話,非得長途跋涉不可。 不願細想他的理由,她一直都在逃避他眼底數不盡的情意。她永遠記得,剛結束最後受訓項目的他明明非常疲憊,見到她時卻一掃疲態,猛朝著她露出一排白牙。 十二歲的他用燦爛的笑臉,來傾訴對她的想念,而她只是狠心地撇開頭,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若不是她始終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避開雲龍試圖表達的心意,他對她的感情也不會日漸扭曲,最後變成以傷害的方式來表達,她知道他這麼做為的只是要她心中有他存在。而後,在她道出心中的鬱結之後,雲龍無法原諒他自己加諸於她的傷痛,甚至比受傷的她更覺受傷。 面對他們的僵局,她只能無奈的苦笑,實在無能為力。 她想忘了過去,但父母死在她眼前的夢魘卻著實太沉、太重,讓她在無法原諒救不了父母還認賊作父的自己,更無法接受仇人之子的愛。 既是仇人,亦是再生父母,她的心已快矛盾到無力負荷,幾近發狂。他的感情,在她無力負荷之下被捨棄。 其實錯不在他,而她又何嘗有錯? 「隨口唸唸?」唐傲雨睇了壽嵐飄匆的神情一眼,隨即又將視線栘回院落的櫻花樹上。他也彎身在地上取了一截殘枝,在手中俐落地把玩起來,「那麼,我也來自言自語、自我消遣一番吧。」 壽嵐看著他清俊的臉龐,想從他臉上猜出話中的端倪。她隱隱嗅到有些不對勁的氣氛。 「兩年來,傲雲那小子真是愈來愈瘋狂了。不曉得從哪裡學來不知死活的性格,也不想想自個兒是如何重要的身份,什麼東西不好搶,偏偏搶著去玩命?這下好了,命是沒玩掉,卻也剩半條不到了。唉,要是他真的不小心掛掉,該讓誰去頂著雲門好呢?」歎了口氣,唐傲雨將手中的殘枝往院落一甩,它竟穩穩插進土裡三寸,頂天直立。 「你的意思是……」壽嵐早已嚇得面無血色。 「看樣子得先盤算一下,要是傲雲繼續昏迷不醒的話,那就得找個適當的人選去接下雲門才行。」唐傲雨倏地走進鋪滿花瓣的院落,抬頭望著那不合時節卻開得十分美麗的白色櫻花,像是在對櫻花樹說話一樣,輕聲說道:「我只不過是在自言自語,誰若聽見了就當作沒聽見吧。」 他話剛說完,長廊上便傳來疾奔遠去的俐落足音。 呵呵,他沒有勉強壽嵐作決定,她可是「自願」回雲門去的。 唐傲雨攤開掌心,適時地接住一片飄下的櫻花花瓣。他心想已經兩年了,黑門也該歸於平靜。 睽違雲門兩年,壽嵐心中有太多感觸。 雲門內的一草一木,令她既熟悉又陌生,在她心中不曾改變的風貌早已有些不同。雲門人對她的態度倒是一如過往,彷彿她從未離去。 然而,她並沒有花費太多心思在雲門的景物上。 一回到雲門,壽嵐便直奔雲海居,從日本匆忙趕回的腳步不曾停過。直到抵達雲龍養傷的住處,她在開門之前才有些遲疑。深吸了一口氣,她還是打開了眼前這扇沉重的實心桃木大門。 聽雲門人說,原本昏迷不醒的雲龍已經醒來,他所受的傷在細心療養後已無大礙,可是他們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她很不安,沒親眼見到他平安無事她是無法放心的。 雲龍該不會是殘了哪裡吧? 大門應聲開啟,沒人阻止的她自然暢行無阻。緩緩走進屋內,她不安的目光四下張望,旋即便定在某一方向。 屋內的床上,躺臥著一個氣色不佳,頭上包紮著白色繃帶的男人。在她進入之後,那男人緩緩朝她望來,眼底浮現一抹很深、很沉的陌生。 那是雲龍沒錯,可是又不大像…… 看到對方之後,壽嵐整個人傻在原地,一時之間不敢確定他是不是雲龍。外貌雖然是雲龍的樣子,可是他看她的眼神竟跟看著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她的確是離開雲門快兩年,跟他也快一年多沒見面,可是她的外貌改變並不大啊。 朝夕相處了十幾二十年,他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忘了她? 「你是誰?」床上的人突然開口朝她問道。 壽嵐發覺他聲音雖然梢嫌沙啞,但的確是雲龍的聲音沒錯。為此,她受到不小的打擊,只能愣望著不認識自己的雲龍。 才兩年,他就狠心把她忘了? 突然間,往事如潮水般急湧上心頭,壽嵐無法承受那過於苦澀的衝擊,沿著她臉龐滑下的溫熱液體,竟是從未有過的淚水。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為何會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選擇不要這份感情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過來。」瞧見她掉淚的臉龐,雲龍感到心頭莫名的浮躁,而且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不由得朝僵立在不遠處的她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