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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煓梓    


  他是如此急切地想回家。家鄉隨處可聞的果香,像是最上等的香檳勾引著他這個思鄉的遊子,引領他前去品嚐。他從天黑開到天亮,開了整整五個鐘頭才到達他的家鄉——那飄滿各式果香的純樸眷村。

  由於他實在太累了,一回到家倒頭就睡,等他睡醒,已是日上竿頭,他媽媽已經做好午飯。

  「難得你也會想到回家,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你多吃點,吃飽了再走。」游媽媽老早習慣他來匆匆去匆匆的行徑,非但沒有責備他,還怕他餓著。

  遊子商挾了塊雞肉放進碗裡,不好意思地低頭扒飯。

  「辛苦你了,媽。」他說。「這次我要多留幾天。」

  他突來的決定讓他母親十分驚訝,也十分高興,卻沒再多說。

  遊子商安靜地扒飯,沈重的氣氛讓他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便隨口亂扯。「好久不見余伯伯和余伯母了,他們最近好嗎?身體都還健康吧?」

  這原本是句體貼的問候語,不料卻引起他母親一陣長歎,他只得追問她為什麼歎氣。

  「還不是為了貝兒。」他母親說。

  「貝兒?她怎麼了?」聽見這個久違的名字,他不由得放下筷子,關心她的近況。

  「鬧革命。」他母親把尾音拖得老長,十分不以為然。「她說要轉行做前衛藝術,成天和她父母吵,吵得我們這些左右鄰居的屋頂都掀了,還是沒有吵出結論。」

  「她在搞藝術?」遊子商沒想到昔日的野蠻人,竟會從事這麼纖細的工作,不禁愕然。

  「你不知道嗎?」他母親驚訝地瞄他一眼。「從你走後,她就在幹這一行。幾年下來也算小有名氣,尤其是陶藝方面,還有些市場行情,算是做得不錯。」

  「我不知道。」得知這個消息,他有些茫然。「我以為她會去當跆拳道教練,或是拳擊手……」

  「傻孩子。」他母親取笑他。「貝兒或許粗魯了點,但資質不錯。我就看過她為你捏的塑像,雖然是遊戲之作,但樣子十分傳神。可惜她怎麼樣都不肯給我留作紀念,我猜她是想親手交給你……她有交給你吧?」

  遊子商搖頭,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啊?那我不就無意中洩漏出秘密了。」游媽媽連忙遮嘴。「你千萬不要讓貝兒知道我有告訴你這件事,不然她會生氣。」

  遊子商點頭,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跟她說過話,要向誰告密?

  接下來的時間裡面,他母親忙著數落余貝兒有多不懂事,放著好好的陶藝不做,跑去跟人家搞什麼前衛藝術,害她母親成天找她哭訴,她都快不知怎麼安慰她了。

  遊子商表面點頭,耳朵其實一句話也沒聽進去,腦子裡繞著同樣一件事情打轉。

  她曾幫他塑像?什麼時候?她為什麼沒告訴他這件事,是不是還在恨他?

  一大堆問號,像群禿鷹在他腦中盤旋,卻怎麼也飛不出困惑的天地,只得任由它們不斷翱翔。

  回家的月子,他多半都是在這類思索中度過。他本想藉著這難得的機會好好放鬆一下,沒想到反倒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成天在想她為什麼不將塑像送他,因而心神不寧。

  貝兒。

  這兩個字就像風味絕佳的私釀,在他心底發酵。平時不見它的威力,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體會它的香醇。

  不可諱言,他很少想起她。

  也許是藉口,在這些幾近戰鬥的日子裡,他幾乎沒空去回想有關於她的點點滴滴,只允許模糊的影子飄過。

  爛人。

  他想起她脹紅著臉,握緊拳朝他大罵的激動模樣,當時他迷惑,至今仍想不通到底怎麼回事,她為什麼罵他?

  唉!

  他倚著房間窗台邊,仰天長歎,無意間發現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貝兒。

  「貝兒!」一旦鎖定目標之後,他即毫不猶豫地跳出窗台,追上正行經他家院子的她。

  余貝兒緩緩轉身,大大的眼睛依舊不改輕藐的睥睨,小小的嘴巴仍然掛著嘲弄的笑容,不客氣地說聲:「你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而且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他們怎麼會一吵就是好幾年不說話?但卻又不知該如何問起,只得點頭。

  「我看你這幾年來混得很好嘛,外表很稱頭。」余貝兒依舊不改本性,出口便要傷人。

  「不像你這麼邋遢。」遊子商直覺地反應,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錯了,幹嘛這麼衝動?

  「我搞藝術。」她的下巴拾得老高,彷彿她有多了不起。

  「我也搞藝術,但卻不會把自己穿得像個野人。」再一次地,他想打自己的嘴巴,老是克制不住情緒。

  「你那不叫藝術,是垃圾,不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他的情緒不佳,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口氣一樣火爆。

  「廣告也是藝術的一環。」他咬牙切齒。「別以為你把自己的外表弄得像外國那些街頭藝術家,就代表你高人一等,那是個笑話。」

  午後的微風吹拂過廣闊的院子,吹動他們頭頂上的樹葉,也吹動他們身上的衣衫。

  他們僵在原地,手握拳頭隔空較勁。一個是身穿亞曼尼真絲襯衫,腳踩上萬塊皮鞋的都市貴公子;一個是披掛五十塊錢T恤,牛仔褲洗到泛白的鄉下貧窮少女,都用著同樣熾熱的眼神,意欲殺死對方。

  余貝兒首先開炮。

  「如果你那些沒格調、沒水準兼亂七八糟的廣告也能叫藝術的話,那全天下的藝術家都死光了,也想不出比你那些廣告更沒水準的東西。」

  「至少它們有看頭。」他亦不客氣的反擊。「你口口聲聲說正統的藝術有多偉大,結果卻賺不了一分錢,只能擺著當存貨。」甚至廢料。

  「存貨又怎麼樣?總比你只懂得把女性的衣服脫光,在上面灑滿玫瑰花瓣,大聲說某某日報有多好看騙吃騙喝來得強!」

  「那是一種行銷手法,笨蛋。那份日報本來就是專為女性設計的八卦報紙,用玫瑰花來隱喻最適合不過!」

  「哈,這是什麼鬼話?大黃菊花也是花,你怎麼不把它一片一片拆下來,還比較節省。」份量較多。

  「很好的建議。下次如果有墓園找我代售墓地,我一定把你這個idea記起來,熱情運用。」用到它著火為止。

  「那最好。」她嗤之以鼻。「不過千萬記得別跟人說是我的主意,我不想跟你這麼沒水準的人扯上邊。」降低她的格調。

  「我什麼時候沒水準了?」他氣得瞇起眼。

  「無時無刻。」她抬高下巴冷哼。「從你做的那些廣告就知道你這個人有多沒格調,你那些廣告根本是垃圾,一點藝術價值也沒有。」還敢跟人家說大話。

  「我不需要藝術價值,我要的是賺錢!」

  「想也知道,否則你就不會光是製造垃圾,做出那些沒水準的東西!」

  頓時口水與拳頭齊飛,兩人扭打成一團。

  對遊子商來說,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誣蔑他的專業能力。他或許沒有她那麼懂得正統藝術,但對於流行的掌握度方面,絕對勝過她十倍、二十倍,他絕不容許她侮辱他!

  單為了爭這口氣,遊子商拚了。雖說自小到大從沒有打贏過她,但為了捍衛自己的名譽,他只得拿出畢生的力氣,和余貝兒對壘,和她殺得不亦樂乎。

  「有死傷,你進步了。」

  正當他的串頭亂飛,呼吸糾成一團的時候,她說。

  「但我要告訴你,我也進步了,你準備受死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請觀眾自行倒帶,看是要追溯至高中或是更遠的小學都可以,反正結局都一樣,都是慘兮兮。

  「呼呼呼……可惡!」連吞敗仗的遊子商心有不甘,索性心一橫,飛身撲向余貝兒。凶狠的程度可比摔角選手,硬是把她壓倒在地上。

  就算要死,也要拖個墊背的,貝兒她活該!

  當他氣喘如牛,一臉得意地望著被他壓在底下的余貝兒時,他原本是想這麼嘲笑她的,沒想到卻意外讓他瞧見一樣東西。

  「你看什麼看啊?還不趕快移動你的豬腿,當心我把它當成萬巒豬腳。」拿來啃。

  余貝兒威脅他再不把他的腿,從她的身上挪開她就不客氣了,遊子商卻動也不動,像看怪物似地盯著她。

  「你……你的眼睛上方,有一顆小小的痣,小到幾乎看不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說腿他偏要提眼睛,氣煞她大小姐也。

  神經病。

  「快把你的豬腿移開啦!」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拚命推遊子商,無奈他還是文風不動。

  她……這個樣子好可愛,他怎麼從來都沒發現?以前總嫌她胖,像粒圓滾滾的包子,現在瘦排骨吃多了,反倒覺得紮實的麵點自有其益處,至少抱起來的感覺比較柔軟。

  他就這麼癡癡看著她的臉,忘了時間,一直到被余貝兒吼醒。

  「有死傷,你腦袋秀逗了是不是,居然敢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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