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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子紋 徽州城外十里處,有間外觀莊嚴雄偉的寺廟--妙清寺。 這裡有著不同於徽州城內的繁華,暮鼓晨鐘,十數名出家人在此安靜的誦經念佛。 這種日子本來是可以這麼平靜的過,但偏偏-- 就在數年前的某個深夜裡,寺裡的比丘尼--慧淨師太在山下不遠處發現一個大腹便便、奄奄一息的少婦。 出家人一向慈悲為懷,所以慧淨師太義無反顧的伸出援手救了這名少婦,原來這少婦居住的小村落被倭寇突襲,丈夫被殺,孤苦無依的懷著身孕本來打算到徽州投靠親人,到了城裡才知道親人早就搬走,不知去向。 可憐的少婦實在福薄,產下一名女嬰,氣若游絲的交代了幾件身後事之後,沒多久就斷氣。 至此,照顧這名女嬰的責任也就由妙清寺裡的數字比丘尼一肩扛起,一切都很好,除了這名被交代為取名為蓮心的丫頭,雖然出落得標緻,但天生的那股衝動勁,卻是幾個師太怎麼教育、怎麼責罰都沒有用的。 歲月匆匆,轉眼數年過去-- 這日,寺裡上下忙得打掃著內外,準備明日法事所需的各式用品,因徽州大有來頭的鹽商當家主母要來這裡辦場法會,還大發善心的派發白米。 這鹽商當家主母在未出閣之前,便常上妙清寺祈福,成親生子之後,依然如故。而替當家主母舉辦祭祀無主孤魂的法事也就成了妙清寺每兩、三年都要來這麼一次的大事。 當家主母許靜嵐是個婉約的大美人,獨享富甲天下的鹽商--侯德剛的寵愛。侯家發跡於明初,當時應天原為首都,是鹽業的中心,侯家佔了地利,雄霸一方。 後來雖然在靖難之後不久,成祖遷都北京,但侯家依然留在南方,且仍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就連地方上的各個布政使司、按察司等官員都得要敬侯家幾分。 這日子本來是平平順順的過去,可惜的是,就在去年的冬天,正值壯年的侯德剛因帶商隊到福建做生意,回程途中意外中了倭寇的埋伏,侯家當家就此辭世,從此侯家便陷入低潮之中。 「沒想到今年侯夫人還會前來。」妙清寺的主持妙心師太來到禪房探望半臥在床榻的許靜嵐。 許靜嵐蒼白著臉,嘴角微扯出一個笑容,「我怕,若我再不來就沒機會。」 「夫人快別這麼說!」妙心師太連忙說道。「夫人還年輕,怎麼可以說這麼喪氣的話。」 她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搖了搖頭。 「夫人,妳的臉色蒼白,可有請大夫看過?」妙心師太關心的詢問。 許靜嵐的美目一飄,透過窗外看著藍天,「沒什麼好看的了,我這身子……就不用費心了。」 自從她得知夫君的死訊之後,原本身子骨便不好的她,情形更是每況愈下,侯府上下的人都心知肚明,這當家主母的心早隨著當家的死亡也跟著一天天的死去。 「對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許靜嵐精神一振的坐直身子,問著一旁穿藍衣的丫鬟,「泊雷呢?」 「二當家跟著劉大嬸到外頭去玩了。」一旁的丫鬟小青回答。 「那就好。」許靜嵐聞言,這才放下了心,「去給二當家加件衣服,可別讓他受寒了。」 小青立刻領命而去。 看著丫鬟走遠,許靜嵐的眉頭微蹙,若真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就是她那一雙兒子。 老大侯泊威遺傳了他父親的霸氣與果決,小小年紀便有大將之風,侯家的產業現在已交給侯泊威與侯德剛生前最信賴的大總管王德一同掌管。 對於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兒子,她十分內疚,畢竟要不是因為突逢家變,他也毋需年紀輕輕便要扛下這麼重的擔子,該還是輕鬆學習的年紀,現在卻為了弄清帳務總是挑燈夜戰,每每忙到天大白都還未能休息,但他從不言累,在侯泊威的身上,她可以輕易找到死去的夫君的影子。 而次子侯泊雷卻打小便體弱多病,雖然已經十歲了,可從外觀上看來還不過像個六、七歲的孩子,小小的個子總是慘白著一張臉,看了無數個大夫,但身體始終沒有好轉。 這些年來,她常帶著次子到妙清寺,只希望神明保佑,能使孩子平安的長大成人。 「大當家今年沒來?」妙清師太開口問道。 「是的。」她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帶著幾個武丁到江蘇去了。」 「大當家真是辛苦啊!」對於侯家的一切,妙清師太瞭然於心。「還那麼小的年紀……」 「是啊!」許靜嵐又歎了口氣,也有些心疼自己的長子。 「夫人別擔心,大當家早晚是要擔起這個責任,不過是時間提早了,上天這麼安排一定有祂的道理。」 每到這個時候,也只能這麼想了,不是嗎?許靜嵐再次將目光移到窗外,視而不見的看著藍天。 她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兩個孩子一切平安。泊威一出門,她的心就一直懸著,畢竟她的夫君出門前也是說他去幾日就回來,誰知道至此便天人永隔,想著想著,她的眼角閃著淚光。 「不好了、不好了!」由遠而近的叫嚷聲破壞了寺裡的清靜。「夫人,不好了!」 「小青?」許靜嵐聽出是自己丫鬟的聲音,忙不迭的轉向妙心師太,「對不住!師太,下人不懂事。」 「夫人言重了。」妙心師太連忙表示,就在此時門被推了開來。「聽來人的口氣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 「夫人,不好了!」小青氣喘吁吁的衝進房裡。 「瞧妳慌慌張張的,到底怎麼了?」 「夫人……」她喘了口氣,嚷嚷著說:「二當家、二當家……」 聽到小青提起兒子,許靜嵐立刻坐直身子,原本蒼白的臉更是失了血色,「二當家怎麼了?!」 「二當家不見了!」小青一口氣說道。 「怎麼會不見?!」她將薄被給拉開,驚慌的問,「他不是和劉大嬸在一起嗎?」 「本來是這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二當家的脾氣非常不好,一早起來不願喝藥,又嚷著要出去玩,劉大嬸盡力安撫他卻也沒有辦法。最後劉大嬸不得已才答應帶他出去走走,而且她還帶著幾名家丁跟著,誰知道,一出寺廟沒多久,二當家就突然失去了蹤影,劉大嬸說……」 「說什麼?!」小青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她的血液都凝結了起來。 「她說……」小青硬著頭皮開了口,「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一時不注意讓二當家跌到山谷裡去了。」 許靜嵐一聽,身子一震,在小青的驚叫聲中暈了過去。 若孩子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她怎麼對死去的夫君交代啊! 妙心師太一見,連忙派人去請大夫,並要寺內的比丘尼們全都出去尋找失了蹤影的侯泊雷。 原本清靜的佛門之地,立刻沸沸揚揚的吵雜了起來…… ☆ ☆ ☆ ☆ ☆ ☆ ☆ ☆ ☆ ☆ ☆ ☆ ☆ ☆ 寺裡是亂成一團,但寺後的一片竹林卻是一片寧靜,微風吹拂過小溪上一座小橋,樹葉沙沙憲串,水流潺潺作響。 竹林沒有名字,小橋名倒好聽,叫鵲橋,慧淨師太說,這由來是因前人建橋時見有喜鵲常在附近飛翔的緣故。 這裡是她的小天地,當她覺得寂寞的時候,她便會來到這裡。 釋蓮心緩緩的走在竹林裡,這陣子寺裡都忙著招呼城裡來的貴客,而她就被使喚來使喚去,忙得昏天暗地,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她去偷偷看過那個美若天仙的侯家夫人,看著她對待那個大家敬若上賓的二當家慈愛的樣子,令她好生羨慕,她也想要有個娘。 只不過她娘早死了,就連她爹也死在搶奪財物的倭寇手裡,所以她所想要的天倫早在她出生那一天就毀了。 每次一想到這件事,她就不由得一陣鼻酸,一邊走,一邊啜泣著。 只有在獨處的時候,她才能夠這麼肆無忌憚,不然在寺裡,師太們看到她的模樣,少不了又要說教一頓。 確實是,比起那些無父無母而且無處可去的孤兒來說,她算是幸福了,至少她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眾人都要她惜福,她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偶爾還是會覺得寂寞。 就在她深思的時候,不遠處有個像貓叫似的細微聲音傳來,她皺起眉頭,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是那個聲音卻又隨著她腳步的接近越來越明顯。 然後在夕陽的斜照下,她看到了他。 她認出他,他是侯家的二當家,她一向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在師太的交代下,她根本不能跟這個高高在上的侯家二當家交談。 而且聽說這個二當家身體很不好,可能活不了多久,這是幾個比丘尼私底下談論被她偷聽到的。 現在看他的樣子,似乎是跌下了山坡,而且還動都不能動一下。 她連忙轉身就想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