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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安琦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傳說,月中有棵高大壯實的桂花樹,每年中秋都開滿了細密的桂花,漢朝有個叫做吳剛的人,因為學仙時犯了道規,所以被諦官到月裡找桂,且得等到桂樹被砍倒才能赦免其罪。於是,吳剛每天都相當勤勉地砍樹,可奇怪的是,那桂樹不論他如何地砍,都能即創即合。而有一天,氣憤的吳剛又去伐桂,因為使力過猛,所以把桂子紛紛震落了人間…… 拾起一撮別名「九里香」的桂花,閉上眼,她將兼有清濃兩味的芬芳吸入鼻,讓那香甜的滋味充滿她的胸臆,香味隨著吸吐散至全身,此刻的她就好像和桂香融合為了她體內有著它,而它擁著她,那感覺就彷彿她的親人就伴在身側。 窸窣! 「嚇!誰?」只是桂樹叢中突兀的一道怪響,卻打斷了她自娛般的想念,讓她嚇掉了手中的桂花朵,那點點黃白飄落地面,湮進成片的花毯中,瞬間不見蹤跡。 她凝氣看著桂樹,以為樹後藏著人,但仔細一探,這廊上除了她以外,根本連個人影都沒有,遑論樹後有人了。是風吧!自從被黑影嚇著的那一夜開始,她就變得比往常更易感、更膽怯,有時幾乎要以為隨時隨地有人跟著她了。 不……不該胡思亂想,再這麼膽小,闊天會不理她的。努力克服著弱點,迥身急步離開長廊,來到大廳,只是那裡卻沒有人。 她再折進花廳,才要踏入,埋頭就傳來人聲。「……多謝申奶奶,那麼我們就厚顏繼續叨擾了。」那是舒緩的少女嗓音。 裡頭有人,是以蘭舫先在門外候著,原想他們應該會再多聊一會兒,怎知話聲落下未久,兩名男女竟走了出來。 一個是慈眉善目的清麗少女,一個是眉間帶凶氣的青年,少女看來不出十二、三,青年該也不過弱冠。幾天前她知有人來訪且借住在府裡,應該就是他們吧!蘭舫朝他倆微笑頷首。 只是本欲離去的少女見著她,卻停下了腳步,她望著她,唇間的笑意驟時逸去,徒留一臉分辨不清是喜是憂的神情。「姐姐您?」少女主動開口詢問。 「我是申家的媳婦,你們是前幾天住進來的客人嗎?聽說來自江州。」江州……離闊天此番南下做買賣的常州很近。 「我叫談初音,來自江州,您……嫁入申家多久了?」她細細端詳著蘭舫的臉蛋,在那玉雕似的五官上,她似乎尋著什麼。 「我……」很少有人這麼問,尤其才見第一面,又僅是個幼小的少女,但……仔細觀察,這少女比起一般同齡者,遠遠沉著了許多。 「有無兩載?」她推算。因為玄鳥春來秋去,那窩幼雛乾屍看來非今年初生。 聽了,陡地瞠大眼。「妹妹……怎知?」 「胡猜的。」不想讓對方心慌,初音只是笑著搖搖頭。「那麼,我能知道姐姐閨名嗎?」 「我……叫蘭舫,娘家姓殷。」 蘭舫蘭舫……似正咀嚼著這如同人一般美的名字,初音兀自發起了呆,她的視線留駐在殷蘭舫的肚皮上。 許久,終於有人耐不住氣,那從剛才進入花廳就一直被冷落到現在的仲孫焚雁開始發躁,他粗魯地拉起她的手。「喂,發什麼呆,別沒事就學十方老禿驢裝高明,你以為你真是菩薩老子轉世啊,」不覺又想起那十幾年前的荒唐往事,他不署一喙,牽著她,就硬拖著走。 「啊!別……別拉我。」若不是仲孫焚雁用力拉扯,初音可能還要陷在她自己才能解的謎團裡好一下,只是……被拉走的她,猶是頻頻回顧著廊上婷立著的人,那似有不明氣息纏身的殷蘭舫。 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被青年拉遠,蘭舫縱使心頭有疑問,此刻只怕也無從問起。 驀地,篤篤的硬物觸地聲響起。「原來是你,站在外面做什麼,要進來就進來。」申老夫人拄著拐自花聽走出,她瞧住蘭舫,眼神是凌厲的。 「喔。」跟著進入廳內,見老婦坐下後沒吭聲,所以她還是站著。 「要坐就坐,難不成還要我請你坐,真不知道這兩年來你學會了什麼,連猜心都不會!怎作商人婦?」 「我……」納悶。 偏開髮色斑白卻梳得有條不紊的頭,她打了個懶呵欠。「庫子都整理好了吧?」 被折損的情況已成尋常,縱使她心中有諸多不解。「都整理好了,蘭舫就是過來告訴您的。」她聽話坐了下來,但因為姿勢的關係,她得撥弄腰間的衣物,才能讓腰腹間的此薇不適感消除。 「嗯,我知道了,沒事你就下去吧,我有點睏了。」望進她不適的動作,老眉微擰,卻選擇視若無睹,只是拄著杖站起來,喊人來。 「娘。」她喊住。 「什麼事晚點再說。」出了花廳,讓人攙往內院。 「娘,蘭舫是想跟您商量讓我幫家裡生意的事。」緊跟著婦人,很是認真。「闊天他時常不在府內,不如讓蘭舫幫您,以前我爹還在時,蘭舫也幫他處理過一些玉飾的買賣,所以我想如果努力學,應該可以幫娘分擔一地丁您也不會再這麼累……」 只是當她正一鼓作氣想將悶了許久的想法說出之際,身邊的婦人卻突然停下腳步,她一個手勢要攙人的婢女暫且退去,讓廊上又只剩她倆人。 晶亮的水眸專注地凝視著儀態威嚴的高堂,蘭舫以為她該在考慮,孰料靜了半晌,卻得來一句。 「你認為我會讓你拋頭露面嗎?」婦人唇邊浮現一絲微笑,那表情之於蘭舫,該屬於驚喜,只是有了兩年來婆媳之間的冷淡感情為前提,光就字面,她還是忐忑。 果然,老婦臉上的笑容驟然逸去,換上的是兩年來如一日的冷漠。「要讓你代表我們申家出去拋頭露面,當然是不可能!」一句話碎了蘭舫的夢。 沉默幾許,硬著頭皮開口:「娘,為什麼不行?蘭舫會盡力學。」 審視著眼前那張天妒的紅顏,無忌諱地回道:「到現在你還是一點覺悟都沒有,曉不曉得你當玉匠的爹怎麼招禍的?」 她爹……是給一些不肖之徒給羅織入獄的,不是嗎?就為一柄玉骨扇。那柄扇明明是以和闐精玉製成,卻給誣稱為劣石之作,她還曾到府衙擊鼓鳴冤,但仍動不了那群富家子弟半分。 「我爹他是讓人……」 「你爹會冤死在牢中,全是因為你,如果不是得你不到,那些人也不會將憤恨轉到你爹身上。」要不是那一次的劣玉風波,因買賣結識那一群官家子弟的闊天也不會迷戀上她,更不會不顧她這個為娘的反對,硬是壞了多年交情,解除與表親家門當戶對的婚約,選擇迎娶這市井之女入門。 由此可知,她更是個禍水,不過幸得她將她藏在深院裡兩年,才淡了外頭男人的慾念。 「娘……」這番話,像把錐子直直刺入了她的心坎,難受在心中,可卻沒法辯駁,因為這想法始終存在,只是她從未說出口。莫非……她生得這張臉真是罪過?而婆婆她也是因為這張瞼所以一直不喜歡她, 氤氳著淡愁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瞅著老婦,令老婦頗感不自在。 「咳,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我不會答應,要是告訴闊天,答案也是一樣。」 撂下話,拂袖而去,唯留下篤篤地枴杖觸地聲,迥蕩在空曠的廊內。 不管誰同她說,答案都是「不」嗎?難道她就真這麼不喜歡她,因為她不想闊天娶她,因為她不該生成這樣, 一陣帶著桂香的薰風拂來,怔仲中的蘭舫才曉得該做些一動作,好打破她那一直以來無人分擔的無奈迫境。是以,她輕移蓮步,在長廊上無意識漫走,不知不覺中,她又走回藏物庫。 好似有人召喚,她跨進了庫房,瞧見裡頭猶剩適才她要他善後的那名家丁。「差不多了,你可以先下去做其它的事了,關門上鎖的事由我來吧!」她朝他拈笑。 聽了話,家丁退下去,倏時,足足有三個廂房大的庫房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立於四下堆滿瓶甕鼎盒的層層酸枝架中,她渺小地像顆飄蕩在空氣中的塵子,好似風一吹,就會消失在滄茫天地間。 她……好像總是這麼孤孤單單的。從爹仙逝,從嫁入申家,從闊天離家後,她……好像就是這麼孑然一人了,要說有人能與她作伴,便只有她腹中三個月餘大的胎兒,以及……房裡斗櫃中,那根爹遺留下來的世傳寶--白玉鳳頭釵。 在房子裡又發呆許久,她這才拿起擱在一旁桌上的鎖,準備出門將庫子關上。 只是,當她人跨出門,回身將兩扇大木門拉近的當兒,卻由門縫裡覷見屋裡架上的某物,那是一隻價值不菲的西周青瓷四耳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