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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張藝馨    


  依萱第一次想仔細地去看一個男人。除了祐明以外,沒有人吸引得了她的目光。而潛意識裡她又像在看著正彥,像畢業時鳳凰樹下正彥曾毫不掩飾地看著她一樣。事隔兩年,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又輕易地被挑起。

  「可不可以談一談什麼動機想學舞?」阿迪請大家席地坐在木板地板上說。

  他說話的時候,裹在黑色緊身衣下的肌肉微微地起伏著,他的肌肉很容易讓女人想入非非。

  正彥也是這樣子嗎?依萱突然這樣想著。她有點後悔來這裡,她的心浮著從未有過的波動,從未有過的。

  在學校時,大家都不能諒解依萱的沉默,認為她太過於孤芳自賞。其實她只是想在有限的青春裡多讀點書、多學些東西,只有少數幾位同學可以瞭解她,就像欣欣就是其中之一,而她還跟她不同系。

  是否正彥也曾對我感到好奇?從他注視我的眼神,應該像有許多話要告訴我一樣。依萱想得心都飛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阿迪後,會讓自己想起一些她從未在意過的事情。

  「依萱小姐。」阿迪的聲音自遠方響起。

  欣欣粗魯地推她一把,把心不在焉的依萱推醒了。

  依萱發現大家看著她,尷尬地陪著笑,真的不知道現在要做些什麼。

  「可以談談你來這裡的動機嗎?」阿迪不慍不火地重複他的問題。

  「說實話?」依萱真的沒聽見別人怎麼回答。

  「說實話。」阿迪說,他知道依萱是個特別的女人,以他從事藝術工作的敏感度判斷。

  「我是被欣欣逼來的。」依萱沉默了幾秒後說出這句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這實話還真殘酷。」阿迪也開玩笑地說。

  阿迪把所有的電燈都關了起來,請大家站在看不清自己的鏡牆前,聽著高級音響裡流瀉出音質清晰的舞曲。舞曲由恰恰、布魯斯、倫巴、華爾滋……依序播放,曲子的拍子越來越明顯,鏡中的身影越來越清楚。

  雖然身處於黑暗中,但音樂彷彿是心中的一盞燈,可以讓大家清楚地看見自己、看見別人。

  阿迪自顧自地舞動著;他的身體像是裝了彈簧般,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隨意地擺動,怎麼擺怎麼自然、怎麼美。

  沒有口令,不需催促,大家竟也跟著扭動,有一陣陣原始的情緒正在這間四面環鏡的教室中,像被禁錮許久的鳥兒重獲自由般的飛翔。

  從未跳過舞的依萱也不由自主地扭動著。她四處遊走,像夢遊的天使,黑暗中,她看見赤裸裸的自己。

  正彥來接潘玲,透過玻璃窗,他隱隱約約看見了依萱,他的眼光還是在她身上駐留。在他心裡,她的美才是出眾的,讓他一眼就看見她。幾年前是這樣,幾年後也是這樣,歲月並不會改變一個人的愛、恨。

  依萱放任身體擺動,隨著阿迪在黑暗中微微打拍子的聲音。音樂聲中,依萱從不知道舞蹈可以如此令人陶醉。

  她幻想著,彷彿祐明正擁著她起舞。

  第二章

  依萱坐計程車直達「萱明園」——就是祐明送給她的那幢別墅。他們將刻有「萱明園」的白色鑲金銅牌插在開滿玫瑰花的心型花園中。

  他們是選在一個月圓星亮的夜一起為這幢房子取名的。滿山無垠的星光,彷彿祐明神秘熾熱的眼眸;她沉溺在他眸中的光芒,她想追隨那道光芒,即使終究會有缺憾。但誰的愛情是完美無缺的呢?

  他們就坐在圍著灰石的蓮花池畔為這幢別墅想名字。當她想出「萱明園」時,他們幾乎是沒有考慮地就愛上了這個名字。

  「你坐一會。」祐明說著就跑向車子,動作敏捷得就像個年輕小伙子。

  秋風吹亂了湖面,依萱出神地望著隨波浮動的落葉;已發黃的秋葉,讓她有一絲無來由的惆悵。

  還好祐明輕快的口哨聲催醒了這多愁心緒。

  當祐明將「萱明園」的門牌矗立在她眼前時,她簡直不相信那是真的。她不確定祐明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在瞬間弄出這個東西。

  「你哪裡拿的?」依萱疑惑的問。

  「我變的,你忘了我有會變魔術的玩具嗎?」

  「你少逗我了,哪裡來的嘛。」

  祐明輕攬著她入懷,她稍嫌纖弱的身子在他溫暖的懷中,總會讓她把持不住內心的狂熱。

  「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怎麼說?」

  「我就是有預感我們會取這個名字,所以早就叫秘書去訂做了。」

  「如果我沒取這個名字呢?」

  「那就等下次再送你一幢靠海的大房子再用了。」祐明說著,就用著他那雙厚實的手掌輕拍她的背。

  「你太寵我了。」依萱掉下了淚。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如此飽滿的愛。她父母親的婚姻在她記憶中似乎是用爭吵謾罵拼湊出來的。她從不知道人會有愛,可以愛人也可以被愛,她以為人與人之間都像她的家一樣——有點冷,有點冰。

  「我當然要寵你,人的一生中也許就這麼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我活了這把歲數了,才開始懂得愛呢。」祐明若有所思地說。

  原來祐明和他的妻子是家族婚姻。他們兩家是世交,一直都從事玩具生產的行業。

  他妻子的父親運氣好又有膽識,抓住六○年代台灣經濟正起飛的契機,外銷做得非常成功。

  而祐明的父親也跟隨著局勢逐步累積了雄厚的基礎。而就在祐明娶了若蘭為妻後,兩家就正式合併為股票上市公司。明眼人看來,都很清楚這是一場有著利益牽連的政治婚姻。

  公司在祐明接手掌管後成長得更快,現在已成了有許多關係事業的跨國企業體了。

  「你跟你老婆之間有愛嗎?」其實依萱並不在意這個問題,她早就明白她的愛是有缺口的,而她一向喜歡殘缺的東西。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會回答有。我是在遇見你之後,才懂得什麼是愛。當我在玩具展上看見你臉上發出的那道柔光後,我就知道你是我那遺失的愛。」祐明真情的眼眸中有著令依萱陶醉的依戀。

  依萱靜靜地聽著祐明說話;夜好靜,靜得聽得到風吹動花草的聲音。

  她不想去問他有關妻女的事情,她總認為那不是她要費心的問題。

  秋風吹起,祐明又緊摟了她。

  「冷了嗎?」他體貼地問。

  「在你的懷中不會冷。」

  依萱又迷失了方向,因為祐明的吻像風一樣輕飄飄地落在她的薄唇上。

  過了今夜,祐明就要飛往加拿大,他們又將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上,但纏綿的餘情總充塞她的心,讓她的心不再有空位填充其它的愛。

  她只要想起祐明那雙迷掑S野性的眼睛及靠著他的那份寧靜安逸,就足以伴她度過漫漫長夜。

  ???

  因為學舞的關係,沈姐、詩嘉也成了欣欣的好朋友,沒事時還會互相約著逛街、吃飯。詩嘉因為已婚,無法每次都參加,而依萱則會在熬不過欣欣的死纏後,也偶爾參與她們聊天打屁的行列。

  潘玲還是常出現在「無色彩」,她常打趣地說:「正彥太忙了,忙得把我托給阿迪了。」

  今天晚上跳的是「恰恰」的基本舞步。阿迪還是一身黑,他用著紮實的嗓音輕喊著口令——一二恰恰恰、一二恰恰恰。簡單的舞步在阿迪柔軟優美的肢體動作下,顯得難度很高,怎麼跳都無法跳得和阿迪一樣曼妙。

  他細心地站在每個學員的身旁,帶著學員跟著他的步伐走。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古龍水香味,每當他來到依萱身旁時,她總會貪心地吸取滿鼻的香;她也會明目張膽地望著他濃蜜的睫毛及銅鈴般的黑眼球。他太過專心在他的舞蹈裡,從不曾注意過依萱的凝視。

  而依萱欣賞阿迪的感覺與欣賞祐明的角度是不同的。她一向喜歡有才華的男人,才氣會吸引她的注意力。

  「老師啊,我怎麼跳都感覺像一隻企鵝在走路。」欣欣望著鏡中的自己,懊惱地說。

  大家聽了,都笑得捧腹,尤其是沈陰,更笑得蹲在地上。

  「身材像企鵝,跳來當然像企鵝了。」沈陰開玩笑地朝欣欣說。

  「唉,你別笑我,雖然你比我瘦,但也像一隻小號的企鵝吧。」欣欣不甘示弱。

  「好了,你們兩個別互相攻擊了,還是減肥重要。」詩嘉笑著說。

  「對嘛,減肥就好了嘛。」依萱也插上一句。

  阿迪早已習慣來這裡學舞的女人,不滿意鏡中的身材。反正在他眼裡,女人是很麻煩的動物。

  「只是像企鵝,情況還不是很嚴重,若像大象那才是糟了呢。」阿迪關上音樂說。

  「其實舞蹈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力就看舞者如何去詮釋。胖的人跳舞也不一定比瘦的難看,身材好的跳起舞來也並不一定好看,只要跳出自己想要的感覺,那才是最美的。」阿迪繼續說完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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