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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光澤    


  當年,知道方元抓了人,她的夫婿和海主子便趕忙前去營救,不料中間卻產生了差池誤會。

  待花好好後來見到弟妹,仔細問過後,方知道他們被人牙子折磨虐待,而方元僅是限制他們活動,引海主子前去,卻未曾傷害他們;連弟妹身上的傷,還是方元吩咐人醫治的。

  沒有方元,弟妹可能生死未卜,加上要不是因為她的弟妹,他也不會敗在海王子手上,淪落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獲自由之身……

  「別內疚了,好好,這其中的事情太複雜了。」阿塵說道。

  「可是,好好還是虧欠了他。」

  是呀!太複雜了,阿塵也不知該怎麼打開這個結。

  不只是花好好常幫她縫補衣物,當年方元的下屬、如今已歸附龍家之人,也常暗中助她照顧方元。每夜回到塾裡,各色剛收成的新鮮瓜果食蔬堆滿櫥櫃,隔天早晨,她只要煮熟調味便成。

  她可以感覺到他們心念故主,對他的恩德未有一日忘懷。

  方元雖冷酷無情,但跟隨他的人,其實全都是走投無路之人。

  大明海禁甚嚴,生活在海濱之民卻無法營生,投身為寇多麼不得已,手段雖然殘忍,但大環境如此,只好官逼民反。試問,有誰願意過那樣見著今天、想不到明天的日子?

  又試問,誰人有這樣的慈悲,寧讓世人唾罵,忍辱負重地引領無人願意伸出援手的眾人向前走?

  阿塵雖沒念什麼書,但道理倒明白,方元和龍海兒本質上是同一種人,只是方元生不逢時,投生在代代忠義之家,卻又遇上大明宮廷內爭。

  若說花好好虧欠,其實她欠他更多,她身上流著的血……

  「菩薩可得保佑方公子能早日看開,海主子是個好主子,不會為難他的,那麼大家都好過。」花好好合手向天祈道。

  聞言,阿塵溢出歎息,在月夜中,顯得多麼無奈又無解。

  她應該要勸他投降,可方元有他的風骨,加上他恨龍海兒入心,只怕他真的得在井牢裡了結一生歲月。

  那樣一個將才,可惜被埋沒了,更可惜的是,他終究未能忘記仇恨。

  方元從不快樂,而阿塵則心疼他的不快樂。

  「如果能這樣,也真是解開我心中煩惱。」阿塵也默禱道。

  ☆ ☆ ☆ ☆ ☆ ☆ ☆ ☆ ☆ ☆ ☆ ☆ ☆ ☆

  時間慢慢流動著,夜色漸漸深了,井牢裡除了流水外,安靜無聲,偶有燈花爆了幾爆,便回歸寧靜。

  方元用完膳後,端著燭台步出小屋,月未正中,天頂灰黑中透藍,沒有風的夜晚,他如魚縱身,利落躍入水潭中。

  瀧港雖然溫暖,但水潭位在洞穴深處,湖水終年嚴寒。

  方元不停往深處游去,直到寒鋼拉住他的四肢,他才游出水面,一整晚就這麼不停地來回游著。

  強壯的手臂、修長的雙腿在冰水中划動著,無聲的世界裡,他只能聽見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但心中有個揮不去的人影,那無法冷卻的悸動,反而更加熱切。

  直到月已正中天,方元才停止近乎自虐的舉動離水,將落在岸邊的麻繩拿起,繫住濕漉漉的烏絲。

  放眼望去,井牢四面都是岩石,寸草不生,除了水潭便是小屋,還有一小片土地,什麼都沒有。

  多少愛與恨,多少愁與樂,都付渡津前,一杯茶,一滴眼淚,一泊水無痕。

  方元閉上眼,阿塵曾唱過的一首曲子又浮出腦海。

  他不言不語,過了會兒,心有所感地一動,便藉著燭光在沙地上以指運勁寫字。

  指若筆鋒有強有弱,能起能收,過不了多久,便是數句。停下筆後,他怔怔地癡了。

  「有誰知,鬢雖殘,心未死。」方元脫口吟道。

  若愛恨情仇能付水東流,也不會有這麼多故事了。走向黃泉之日,在渡津前喝孟婆湯之時,他不知能不能看破這一切俗世情緣。

  將相到頭來也只剩枯骨,忘了這一切風雨飄搖的日子,只要不忘阿塵就好。就算是無間地府,他亦能含笑前往,此生不再有憾。

  他伸手撫去地面詩詞,改寫了首李白的「憶秦娥」,當作明天給阿塵的教材後,便吹滅了燭火回房。

  卻是一夜不能成眠。

  ☆ ☆ ☆ ☆ ☆ ☆ ☆ ☆ ☆ ☆ ☆ ☆ ☆ ☆

  翌日,阿塵照慣例清晨便醒,簡單梳洗後便站在廚房烹煮,一身素雅的藍衣,被橘紅色的火光照耀得有些艷麗。

  長長的頭髮如常挽著個髻,插著一支玉釵,隨著她搖晃起舞著,蕩漾著萬種風情。

  香氣四散的廚房明亮,但阿塵身後的門外還是一片黑。

  黑幕裡,不期然飄來一抹紅光,那紅衣人步輕聲悄,見阿塵沒有發覺,便倚在門旁看著她忙亂。

  許久,正當阿塵放下木盒、合上竹藍時,餘光瞥見那霸氣十足卻調笑盯著她的人兒。

  紅衣人赤裸足踝,長髮散在秋天晨風中,盈盈笑著。

  「怎麼,他要降不降?都三年有餘了。」龍海兒笑著問道。

  阿塵也不回答,看龍海兒存心不良的表情,皺著眉往柴房走去。

  「阿塵,回答呀!」龍海兒見阿塵不理她,便又笑著再問了一次。

  沒有擺脫龍海兒,阿塵抱了捆柴又回到廚房,添足了數量後,才回過身來直視龍海兒。

  她的視線裡沒有畏懼,只是純粹的認真。

  「海兒,方公子心高氣傲,不可能降服於妳的。」阿塵無畏地說道。

  龍海兒狂笑了聲,也不顧會否驚到人,看著阿塵表情不像在開玩笑,更是笑得開懷。

  「這就是我為何請妳去說服他了!為何不告訴他妳是誰?若他知道,馬上會跪在妳的蓮鞋之前。」龍海兒詞輕語淺地說。

  只見阿塵為難地搖了一下頭。「我不想他那樣……他適合高高在上,我只想侍奉他。」

  「阿塵,別怪我多舌,妳可還記得,妳身上流著什麼血、妳是何人的女兒?。妳是……」

  「海兒,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不管妳怎麼想,妳繼承了龍族的司獄一職,讓他受降是妳的職責,更何況我將他的下屬全帶回瀧港,就是等他有一天會點頭。妳要以大局為重,這麼不上不下是虛耗人力精神,讓他更加痛苦而已。」

  龍海兒的話切合情理,讓阿塵無法反駁。看她一副愁雲慘霧的樣子,龍海兒走到她身邊,收起主子的笑臉,拉著她的手坐下。

  她晚阿塵三個月出生,她們打小一起吃、一起睡,關係又非比尋常,她當然知道阿塵從未如此煩惱。

  唉!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掉入情網,為情所囿,再也無法自拔。

  「塵姊姊,妳可是喜歡他?」雖然明知答案,龍海兒還是問道。

  阿塵渾身一震,驚愕得不能自已,但龍海兒說出的話,彷彿撩開感情的最後一層遮紗。

  怎麼,那不是對主子的情緒嗎?她喜歡方元嗎?

  看阿塵不能自已的吃驚模樣,龍海兒雖喜自個兒有一雙慧眼,但現在卻不是自得意滿的時候。

  她眼光遙了窗外一眼,長歎了一聲。「看來妳不只是喜歡,而是愛上他了。」

  又是喜歡、又是愛,字字擲地有聲,讓阿塵心悸。不成的!她不能喜歡他,更別說愛上他,那不會有結果的!

  「我不能喜歡他的,他也不可能回應這樣的我……我只要能站在他的身邊,守著他……」

  沒讓阿塵說完,龍海兒冷笑了一聲。阿塵實在太善良、太天真了!

  「那妳能守護著方元,即便他抱著另一個姑娘嗎?」龍海兒問道。

  「另一個姑娘?」

  「對,另一個能為他所愛、被他珍之惜之的姑娘!塵姊姊,快點告訴他妳是誰,要他降,然後妳就抽身退場吧!」

  「抽身?」

  「對,別對他動感情,要不然到頭來,哭泣的會是妳。」

  阿塵望著龍海兒的眼睛,彷彿又回到她們及笄那年春分。她們都清楚自個兒背負了什麼,龍海兒是龍族未來的女王,而不能離開瀧港的她,承襲了母職,成為龍族的司獄。

  當她跪在龍族宗祠前時,她便接下這個賞善罰惡,得要公私分明的工作。

  於公,她不該再懸宕下去;於私,卻是難分難捨。

  她要面對的都是她不能選擇的事情,未來尚未拍版,過去卻已定案不可能改變,她得面對一切。

  「海兒,我問妳一件事。」阿塵問道。

  看阿塵突地冷靜下來,龍海兒有些心驚。她見過好幾次這個表情,果決地摒除一切退路,即將要勇往直前的表情。

  也是從女孩成為女人的表情。

  「願聞其詳。」龍海兒正色說道。

  阿塵朝龍海兒綻放一個絕色笑靨。「若是靈魂已經陷落,抽了個空殼走又有什麼用呢?」她認清事實般地說道。

  「妳……」

  阿塵神色哀愁,抬手制止龍海兒再勸下去。「唉!我只求能待在他的身邊長長久久,這麼小的心願,連蒼天也不願成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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