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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綠痕 並不清楚她在做什麼的陸曉生,在她和禪寺的主人壓低音量開始交談後,閒著沒事做的他,走至側門邊,迎面而來的灩濫光影頓時吸引住了他,他跨過小門,看著眼前一池清澈的小池,與浮在水面上,一片片新綠耀眼的蓮葉。 婆娑的聲響,在四下一片幽靜中自他的身旁傳來,他側首一看,一個一身灰袍,面對著蓮池的和尚,正坐在地上執筆畫著達摩。 筆下的達摩,由濃淡皆有的墨水細細勾繪而出,陸曉生看著畫裡的達摩一會,將視線調至畫者的身上,不知怎地,那張無慾無求的側臉,一映入他的眼簾,就像是地上那張原是潔白的宣紙,迅速沾染上了墨跡,揮不開,也抹不去。 熟悉的香味自他的身畔傳來,不知是何時來到他身邊的詠童,凝視著和尚的表情,頭得很複雜。 「妳認識他?」 她輕聲說著:「他是我小叔,我爸最小的弟弟。」今日她會來這,主要就是代她爸爸給這小叔送點生活費來。 「他為什麼出家?」從沒聽她說過這件事的陸曉生,好奇地再問。 「我不想說。」她總覺得,那件事對小叔、對家裡所有人來說,即使經過了那麼多年,它依舊還是件眾人不忍再揭開掀起傷疤的痛苦。 眼前那雙專注於畫中的眼眸,以前,也曾有過澎湃的熱情,以前陪著爸爸送錢來這的她,還不太明白來龍去脈,但在她仔細追問過後,她聽見了一個令她心疼的故事,也明白了爺爺為什麼會對她年紀輕輕就交男友這事會那麼反對的緣故。 大約在她出生不久後,年紀才剛滿十八的小叔,與大學的同學陷入了愛河,起先爺爺並不反對他們的交往,但就在小叔有天告訴爺爺,他的女友懷孕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勃然大怒的爺爺,痛打小叔一頓後,不顧所有人的請求,氣得將他逐出家門,而脾氣也硬得跟爺爺相當相似的小叔,在被愛沖昏頭和有了小孩的情況下,也毅然決然就這麼步出家門,打算放棄學業、放棄家庭,只求能與相愛的人廝守。 有陣子,家中沒有人打聽得到他的消息,但在不久過後,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的小叔回到家中,將自己關在房裡數日,整個人完全靜默,而後在某個夜裡,趁著家人皆已入睡時,割腕自殺。 救回他的,是一直擔心著他的哥哥賀之謙。 當小叔在醫院裡睜開雙眼時,一直都不開口說話的他,靜靜地流著淚,在賀之謙的追問下,他終於開了口,用沙啞的聲音說……她懷的不是他的孩子。 不是他的。 望著那雙不惜為她拋棄一切,卻遭到如此背叛的眼眸,賀之謙不知該對被傷透了心的他說些什麼。半年後,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要出家的小叔,由賀之謙陪著,來到了這座小禪寺,告別那座他才經歷過短短數十年的滾滾紅塵。 紙張上的達摩即將完成,站在陸曉生身旁的詠童,望著那雙曾經有過失愛的痛苦,如今卻已了卻塵緣,再無一絲波瀾的眼眸,除了不忍外,她還有種不安。 「我們走了好不好?」她央求地拉著陸曉生的手臂。 「怎麼了?」 「沒什麼。」她拉著他急忙離開這個太過寂靜的地方,「走吧。」 最後一筆完成後,坐在廊上的和尚微微側首,默然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他清澈的眼眸,無聲地停留在他們緊密相牽的雙手上。 ☆ ☆ ☆ ☆ ☆ ☆ ☆ ☆ ☆ ☆ ☆ ☆ ☆ ☆ 那一天是怎麼發生的? 至今他都還清楚的記得,他還記得血液的溫度、那雙黃濁的眼珠,還有他曾虔心許下,卻在那夜被撕得破碎的心願。 才剛從阿里山回來,親自送詠童回家後,返家的陸曉生才走至自家的巷口,就遭遠處的情景怔愕住,而後沒命地拔腿狂奔。 一個個手持鐵棍或球棒,穿著看似流氓的人們,約七、八個人,正在那間他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小屋裡大砸特砸,他的書包被踢至家門外的路燈底下,當他跑至家門口時,放在廳中的電視機,屏幕正被人一棒敲個粉碎。 他站在門前大聲喝問:「你們做什麼?」 裡頭忙著動手的人們,沒人理他,甚至就連回頭看他一眼也沒有,只是揚高了手中的棍棒,繼續朝廳中未毀壞的東西開砸。 「住手!」他一骨祿衝進裡頭拉住一個正在敲碎書櫃玻璃的小混混。 「曉生……」吵鬧的破壞聲中,一抹他熟悉的求救聲自他的耳邊傳來。 忙著制止他人的陸曉生回頭一看,赫見已有段時間沒回家的親父陸孟羽,正遭人架在一旁飽以拳頭。 「放開他!」手長腳長的他,三步作兩步地衝過去,兩拳加一腳地揍開正在對父親施以私刑的人們,在另一個人還想再揍向陸孟羽時,他抬腳狠狠一踹,「我叫你放開他,你聽見沒有!」 端坐在廳中不受波及處的地下錢莊莊主,在這個突然闖入攪局的人出現後,坐在椅上點了根煙。 「你管什麼閒事?」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該管?」陸曉生先是將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父親護在身後,繼而瞪向那個看似帶頭的人。 挨了兩拳的小混混,走至錢莊莊主的身邊,低聲地說著。 「老大,那是他兒子。」 他挑了挑眉,「是嗎?」 「爸……」沒空理會他們在交頭接耳些什麼,忙著詢問原由的陸曉生,回頭問向不知已經被他們打了多久的陸孟羽,「你做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打你,還來家裡砸東西?」 「我……」 「他欠了我們一筆錢。」錢莊莊主慢條斯理地為他解惑,並從身旁的手下手中接過一根球棒。 這才知道親父又欠了一屁股的賭債,為此不禁勃然大怒的陸曉生,轉首用力瞪向池。 「你又去賭了?」自小到大,賭這一字,儼然已成為父親的代名詞,每次父親的借口全都是賭完了這一次就絕不再賭…… 「我不過是……」在眾人看好戲的眼光中,與兒子質目下,猶想辯駁的陸孟羽有些結巴。 陸曉生氣急敗壞地問:「你不是發過誓你戒賭了嗎?」自從上次母親將僅剩的積蓄都給了他後,他不是說往後他再也不賭,還向他們母子倆揚言,他們若是不信,他可以把小指剁下來佐誓。 「戒賭?」錢莊莊主冷聲笑了笑,嘲弄地看向賭性已深入骨髓的陸孟羽,「狗要是改得了不吃屎的話,他就不會來借了。」 借?這字眼,令陸曉生愣了愣。 而後他隨即反應過來,一手拉過陸孟羽的衣領,痛心地喝問。 「你跟地下錢莊借錢?」以往拿家裡的錢去賭,賭不夠,賣田賣地賣屋也就算了,沒想到在已無老本可賭的情況下,他居然不惜向利息高得能逼死人的地下錢莊借錢也要賭? 「我只是想翻本……」面對著兒子那雙怒火叢生的眼眸,閃躲他目光的陸孟羽,難堪地絞扭著十指在人前承認。 「你……」原本還對他懷有一絲為人父期待的陸曉生,一手拉住他的衣領,而另一手,則必須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把那已握住的拳頭克制住,不朝這個早已拖垮全家的禍首揮去。 「你也聽見了,他向我借了一筆錢。」錢莊莊主扳了扳十指,「所以今天我們只是來收點利息,好提醒提醒他,別以為我們做的是什麼慈善事業。」 再氣再怒,也不忘理智與血緣的陸曉生,將陸孟羽拉於身後,仰首瞪向他。 「欠債還錢,犯不著打得這麼狠吧?」 「那……」他拉長了音調,偏首笑問:「你是他兒子,你要替他還嗎?」 陸曉生深吸了口氣,即使不問他們陸孟羽究竟借了多少,以他們派人來砸屋和打人的情況下,他也知道,那除了不是筆小數目外,在利滾利的惡性循環下,就算是拆了這間屋子裡的所有東西,他也絕對還不起。 「你還是個學生吧?」錢莊莊主瞄了瞄一旁被打爛的書架,然後用球棒勾起一件學生制服,再將球棒指向他,「你還得起嗎?」 「我……」 「給我砸!」不待他回答完,錢莊莊主將球棒往旁一揮,大聲朝旁吆喝。 「住手!」連忙想要阻止他們的陸曉生,在他們踩過他的制服,又開始大肆砸起屋內的東西時,忙不迭地一把將陸孟羽推至角落,掄起拳頭想前去制止。 一棒子揮過他肩頭的球棒,令他吃痛地止住腳步,在下一棒又朝他揮來時,他探出大掌一手緊握住球棒,使勁一拉,將帶頭的錢莊莊主拉至他的面前,接著迎面就揮出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