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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花菜 她是真的生氣了。 回想顧紫衣方纔的神情,慕容幸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可是,他原本以為會看見她一臉假笑的搪塞。 只是因為她太生氣了,還是因為…… 還有,她關心的那件事情也…… 「傳京兆尹。」 慕容幸的聲音變得沉穩,意味他將要開始處理正事,兩旁侍從的神情也跟著變得肅穆。 京兆尹行禮的時候,有些哆嗦。 定失太后的責任,雖然不在他,但是他卻是最可能被當做代罪羔羊的一個。 不過,慕容幸提起的是另外一個問題:「近日京中是不是多了很多難民?」 「是。」 「哪裡來的,有沒有查問過?」 「都是關州水患的災民。」 「哦?」慕容幸俊朗的眉頭微微揚了起來,卻沒有追問,只是說:「為何不見你奏報?」 「是這兩三日才突然多起來的,臣昨日已上報了民部。」 想來是都忙著端午的慶祝事宜,被耽誤了一日。 慕容幸的手指在御案上「噠噠噠」地敲擊了幾下。 「妥善安置,所需物資聯會吩咐民部如數下發。」 「是。」京兆尹退出了。 慕容幸坐著沉思了許久,揮揮手,命兩旁的侍從全部退下。 「斷腸。」 慕容幸對著空藹藹的殿堂喚了一聲。 御案旁的屏風後,黑衣少年突然現身,彷彿從來不見日光的蒼白臉色,如冰雪一般清冷,叫人看了不由打個寒噤。 「主人。」. 少年在慕容幸面前躬身。 「我需要你去一趟關州。」 「主人覺得難民的事情另有蹊蹺?」 「是。」慕容幸微微領首,「朕早已經差人就地賑濟關川災民,為何近日災民還會大批湧人京城?」 「主人懷疑有人侵吞了賑災款項?」 「只是這樣,我不會讓你去。」慕容幸招了招手,少年會意地附耳過來,慕容幸低聲交待了一番,少年靜靜地聽著,神情冷礙有如高山積雪,沒有一丁點兒的變化。 「是。」少年最後應了一聲,躬身退出。 「斷腸,」慕容幸叫住他,「小心。」 「是。」少年的語氣緩了緩,仍是毫不遲疑地飛身而去,像一隻黑色的蝙蝠,迅速消失在慕容幸的視線中。 「但願……是我多心。」慕容幸低聲自語,目光深邃有如寒潭。 ☆ ☆ ☆ ☆ ☆ ☆ ☆ ☆ ☆ ☆ ☆ ☆ ☆ ☆ 他會來的吧? 顧紫衣想著,目光又滑溜了七八行,渾然不知落在了哪個字上。 若把她此刻的心情幾作熱鍋上的螞蟻,她是不承認的,畢竟她像平常一樣,安安靜靜地坐著「看書」呀,只不過目光全然脫離掌控,自主遊逛。至於心思…… 他應該是生氣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是那個惹他生氣的人。 所以,呃……確實有一點懷念點心的香味,真的,一點點而已…… 翠兒揉揉惺忪的眼睛,看看太后,滿臉困惑。今晚的太后看起來好可疑噢,雖然手裡拿著書卷,可目光走向好生奇怪,一會兒橫著、一會兒豎著,一會兒又斜著挪幾寸『臉上的神情也是,一會兒好像要歎氣,一會兒卻又露著陶醉的笑,似乎還在嚥口水的樣子。說起來,太后打白天就一反常態,從含元殿一口氣跑回來,端過一盤蔥油餅,卻又不吃,只用一根筷子使勁戳戳戳,真不知道是怎麼了。 「太后是不是累了?早點歇息吧。」 「我還不困啊。」 可是,折騰了一整天吶,你不睏,我們也困了啦……翠兒的身子晃晃悠悠,上下眼瞼不斷地爭取親密擁抱的機會。 「好嘛,睡了睡了。」 拋開反正也看不進去的書,梳洗更衣,躺進床裡,卻是睜大了兩隻眼睛,瞪著帳頂。 他會不會來?會不會來? 離夜半還有多久?離答案還有多遠? 月牙爬呀爬,好不容易才爬到樹稍頭,離中天還有一大截。顧紫衣忍無可忍,披衣下床,輕聲喚:「翠兒、珠兒、寶兒?」回答她的只有一串勻稱的呼吸。 潤—— 門扉輕啟,溶溶蟾光下,竊窕人影移向慈寧宮門。 方到門口,呵! 陡然閃出的身影,差點嚇得她叫出來。短暫的默然相視,流過心底的似乎是歡喜呢…… 「真……巧。」這一次卻是她先開口,「今天早啊。」 「等你。」他坦然說道,依舊是那種目光,肆扭忌憚地盤旋在她臉上,倒好像多久沒看見過她似的。 奇怪,這一次她既不想逃,也不想踹,只是低垂了頭,心頭有淡淡的感動淌過,「老地方吧。」 她不語,點頭,隨了他去。 攬月閣頂,是宮城最高的地方。本在秋霞宮與春明宮之間,兩宮住的該是皇上的寵圮,不過當今還沒有立妃,所以全都空著,四下一片空寂,景物隱沒在夜色中,濃濃淡淡的黑,倒像晦暗莫明的心事。 兩人依舊坐在屋脊上,依舊隔著一丈的距離。 慕容幸抬起手,一個曲紙包落在顧紫衣的懷裡,還是溫的。 顧紫衣卻沒有立刻打開,低頭看著,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慕容幸等了一會,發覺她居然還在看,忍不住抬頭望著東面,低聲嘀咕:「明天早上太陽會從那裡出來的吧?」; 「那個……」顧紫衣的語氣相當猶豫,「對不起啊。」 哎?慕容幸使勁揉眼睛,天上那個是月亮吧?他不是在做夢吧? 好想……踹噢!顧紫衣那點愧疚已經給對方反應消磨得差不多,恢復正常感覺,也就是說,牙根隱隱發癢,腿隱隱想動……不過,她顧紫衣雖說臉皮厚點、時常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可如果她覺得自己真的錯了,那麼還是不介意認錯的。 「白天的事情,應該是我錯怪你。」 她是認真的。 「為什麼這麼想?,他也變得認真。 「雖然你常常沒個正經、跟宮女沒大沒小、半夜到處瞎逛……」 喂喂,她這是打算道歉嗎? 「但其實你做正事很認真,」 「你怎麼知道?」她應該沒有見過他在朝廷上的樣子。 「你常常批奏摺到半夜。」 他更驚訝,「你……」 「有很多次,你給我的紙包十沾著硃砂印記,說明你之前一直在批奏章?」她也不是全然只知道吃而已。 「四海昇平並不是假的,雖然有瑕疵,但你不可能顧全每個角落,像這樣的事情,臣子也有責任,不能完全怪你。」 他將下巴放在膝蓋上,定定地望著她,嘴角浮著一絲淺笑,「還有嗎?」 「今天聽到有人指責你,我氣壞了,所以沒有仔細主想。」 「哦?」什麼人這麼大膽?「是誰?」 「呃……」直覺告訴她,還是別提有裘公於這一號人物為妙,「總之就是有人這麼說。」 他亦不以為意,「我真該多謝你的體諒。」他半開玩笑地,「但是有一句話你說得不對。」 「什麼?」話說完,打開紙包,大大朵頤,她的聲音含含糊糊。 「百姓受難,責在朕身——這確實是我的責任。」 」這樣會太辛苦,世上沒人能做到十全十美。」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如何想是另一回事情,帝王太容易找到借口和可以推卸責任的人,所以不可以讓自己推卸任何責任,否則會成為習慣,再難挽回——這是父皇告訴我的話,如果將來有一天我開始忘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 呃?為什麼是她?不過也對,因為她是太后。 「你好像很知足,」看她吃得興高采烈,連答一聲的工夫也沒有。 「做人不可太貪心,像我這樣還不知足,會遭天遣。」 「你恨我父皇嗎?」 「不。」多奇怪的問題,為什麼要恨?她戚激還來不及。 「真的?」他父皇害她莫名其妙做了寡婦,以慕容幸對老爹的瞭解來說,他相信她根本也沒真正成為人妻。不過,他倒也相信這是她的真心話。 「我根本也沒想過嫁人。」點心下肚,顧紫衣的聲音順溜不少,「所以這樣我求之不得。」 「為什麼不想嫁人?」 「看不出有這個必要。」她今天的耐性相當好,「即使不嫁人也能過得相當好。」 「你說的相當好,就是指像現在這樣的生活?」 「不錯。」吃了睡,睡了吃,閒來無事便看看書,井水無瀾,還有什麼不好? 「你……」他的眼裡閃爍著一點奇怪的光芒,「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足?」 她抱著膝,臉放在膝頭,答得十足乾脆:「沒有。」 是這樣嗎?果然白天的怒氣,只是偶然嗎? 但至少,她已不再敏感得隨時想要逃走。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真正從她的城堡裡出來?——他期待著。 「過一陣子,也許我要出一趟遠門。你願不願意……」 慕容幸感覺到旁邊的動靜似乎有些異樣……不會吧? 「喂喂,別在這裡睡啊!會著涼的!」她還真是吃飽了就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