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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惜之 「對不起。」 說足一百句對不起,她不確定是否平得了他的怒氣。揮揮手,她鄭重道:「我走了。」 她安靜等他揮手再見,一分鐘、三分鐘……時間長到她幾乎放棄的同時,他開口。 他說:「隨妳。」然後大步離去。 終於,她真真正正失去他,三年的光陰正式從指尖流過,她失去他、失去幸福。淚如雨下,閃閃車燈在眼淚後面暈成一片,她看不見天空、看不見她的世界,她的未來遺失在匆促人間。 「妳該欣慰的,至少琇玟姊將得到妳所失去的東西。」 昂首,再見! ☆ ☆ ☆ ☆ ☆ ☆ ☆ ☆ ☆ ☆ ☆ ☆ ☆ ☆ 今年冬天來得早,北風一到,寒流跟著來,幼幼縮縮肩膀,從補習班裡面走出來。 騎著腳踏車,飛快踩著,她特意繞小巷子,避過紅綠燈,用最快的速度衝進路邊的7-Eleven。 辛苦嗎?她不否認,但每個月底,當她把錢匯進蘇媽媽的帳戶時,她覺得輕鬆快意。有季陽在,也許這些錢對蘇媽媽沒有大幫助,但當錢寄出,她覺得壓在心頭上的重擔正一點一點慢慢減輕。 或者她必須窮其一生做償還動作,但沒關係,至少她能確定自己在蓋棺那刻,心中大石不再。 所以,她清晨送早報、早上在麥當勞、中午過後到補習班教幼兒英文、晚上在便利超商,日子辛苦,她不在意。 她最大的樂趣是含著冰桔子,想像季陽和琇玟姊的幸福。 「怪物,妳再這樣吃下去,早晚要掛急診。」周亦漢說。 他是幼幼超商裡的同事,從她到這裡上班,一直對她照顧有加。 掛急診?不稀奇,這種事她做過,那時有一個「姊夫」在她身邊跳腳,尤其在她幾次吞胃鏡吞不進去的時候,他氣急敗壞,只差沒對護士說:「胃鏡拿過來,我吞!」 他說過要寵她一輩子,但他後悔了,沒關係,剩下的半輩子,幼幼用他寵自己的記憶來填平。 「喂,星期日公司要舉辦郊遊,妳參不參加?」周亦漢湊過來問。 「不要,我有事。」 「妳有多少事?我每次打電話給妳,妳都不在家,我真懷疑妳留給我的電話是不是假號碼。」 「我在上班。」 「哪有人一天工作二十小時?」他埋怨。 就有,像她這種務實女人。 走進熟食區,幼幼開始工作。 「前幾天有人來探聽妳,我忘記告訴妳。」隔著兩個架子,周亦漢對幼幼說。 她沒聽見,她很專心地回想過去,那一片蔚藍天空、茵綠草地,那陣陣不止息的濤濤海浪…… 人是種奇怪動物,小時候,她一心一意想離開屏東,沒料到真離開了,卻脫離不了思念,思念她的葫蘆園、思念她的向日葵花田,這時分,它們都枯萎了吧?不過,到明天春天,新芽探出頭,又將是一片盎然綠意。 「幼幼……有人……」 周亦漢又喊她,他是個熱心聒噪的男人,沒有心機、不失善良,但有時候,幼幼很難適應他,尤其在她專心回想過去的時候。 決定不理他,她繼續手邊工作。 偌大身影自幼幼身後悄悄走近,她沒發覺,一面整理茶葉蛋,一面想著生活片段-- 小題興匆匆跑來,拿一袋食物,對她說:「我三哥真是金腦袋,難怪爸媽老說將來公司要由他接管,妳看,他要成立販賣部,把旅客的錢統統留下來。」 後來,果真如小題說的,販賣部賺大錢,一年掙進近七千萬的盈利,他建議冠耘先生,將這筆利潤提撥十分之三做為員工福利。 那是一筆嚇死人的福利,為了它,牧場裡的人員個個卯足勁工作,打死不離開飛雲牧場,於是飛雲生產出全台灣最優秀的乳類、肉類製品,飛雲成為全台灣最著名的觀光區。這套經營理念,讓冠耘先生成為世界各國竟邀的對象。 他也會把小題口中的家族企業,給經營出不凡成績吧? 肯定沒問題,琇玟姊能嫁給這種男人,她衷心恭喜祝福,至於自己……沒關係,她有三年記憶,她不貪心。 回身,幼幼被巨人擋住去路,抬頭,她說不出話。 是季陽!一個她日日想念的男人。 他來做什麼?她償還的仍然不夠?她始終沒對欺騙作出交代?她……說不定只是偶遇…… 「我……對不起……」 好像再找不出其它的話可說,除了一句句說不完的對不起之外。 季陽審視幼幼。她瘦了,她的手壓在胃間,是胃痛?幾個月不在她身邊,她又拿酸到不行的桔子當主食?濃眉高皺,他不滿。 他不滿的事情很多,從蘇媽媽口中知道她說謊的原因開始,他就不滿幼幼情願他誤解,也不願意告訴他自己的委屈;他不滿,她寧願對一本不會回她話的日記本寫滿她愛他,也不願意親口對他承認愛情;他不滿她那個蠢到不行的罪惡感,時時督促她違心。 是的,他看到幼幼的日記,偷窺不道德,但若太道德,他便無法明白幼幼既矛盾又痛苦的情結,也無法解開自己的心結。 於是,他懂了,她愛他一如他愛她,三年當中,累積的不僅僅是習慣,還有分割不開的情懷。 看著他的表情,幼幼心驚。他在生氣?為什麼?為了偶遇一個自私的騙子? 她承認,是她做錯,她躲得不夠遠,下次她該選擇的工作地點是馬祖、金門,而不是台南。 「對不起,我不知道……」 「妳欠我一個理由。」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視自己。 她的離開,比他所想像的更難過痛苦,這些日子,他沒辦法專心工作、沒辦法專心照顧琇玟,更甚至,他連睡覺都沒辦法專心。 她的影子總在他面前繞來繞去。 她笑問他:「是不是生命有無限可能?」 她哭著縮進他懷裡,問他:「為什麼我要有這對父母親?」 那次,她的母親因牽涉販賣人口被拘提。 還有她抱著「幼幼葫蘆」睡覺的甜蜜、她窩在他懷裡幻想未來的溫馨…… 一件件不怎麼起眼的過去,卻不斷回到他眼前提醒,提醒他愛她,不單單是曾經過去,他還要未來與延續。 「我……什麼理由?」 「說謊話的理由。」理由他知道了,他要的是她親口說出。 「理由重要嗎?重要的是結局,是你和琇玟姊快樂在一起。」 搖頭,她不說理由,態度和之前一樣。 她估錯了,沒有她,他便快樂不起來。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她躲進水缸那刻起?他以她的名字,為手中瘦拎拎的葫蘆起名時?還是提著兩瓶汽水,和她說說笑笑踩著月光回家時? 當時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與她抬槓比和琇玟談情有趣,只是直覺她是個特殊小女生,他用小姨子拉近兩人距離,用一個模糊的姊夫身份做盡他想對她的寵溺。 「伯母說妳每個月都會匯款到她的戶頭。」 他就是追查這些款項,追到台南市,再由她每隔一段時間用7-Eleven宅急便寄去的禮物,猜測出幼幼在超商工作。 然後一組專人到台南市每個超商訪查,終於,他查到幼幼的下落、生活和工作情況。 在蘇媽媽的儲金簿中,他看見幼幼一筆筆匯進去的薪水,從她進入牧場工作時就開始,然後,他理解,為什麼有了薪水,她還是窮到連一條牛仔褲都買不起。 「我應該做的。」 「為什麼是妳該做的?」 「當年要不是琇玟姊收容我,我會流落街頭。」 「妳的舉動全是報恩,包括逼我對琇玟忠貞?」 「我逼你?這不是你喜歡想要的嗎?不是你把我留在身邊最重要的原因?」幼幼反問,她模糊了。 不是,他留她,是因為他想要她留,不為任何人、任何事。 「妳很笨。」季陽批評。 心機深?他高估她了,她只是一個笨到不行的女人,他從蘇媽媽口中知道所有事實證明,她是個不聰明的大笨蛋,想說謊圓謊卻越圓越糟糕。 「我沒聰明過。」幼幼承認,否則她不會弄到喜歡的人全恨上自己。 「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對我說謊了嗎?別忘記,妳不聰明,想騙人,我一眼就能瞧出端倪。」他執意要從她口中聽到答案。 「沒有原因。」搖搖頭,她不說謊也不實招。 她仍然堅持?笨蛋! 「妳以為自己是長了翅膀的天使?」季陽問。 她認定只要堅持自己惡劣,就能彰顯琇玟的無辜可憐,讓他全心全意待她?笨透了! 「我不是天使,我是專給人帶來厄運的惡魔,若是沒有我,我父親不會錯認琇玟姊是我,她不會被侵害、不會生病,更不會發生一連串事情。 要是沒有這段,說不定你們已是老夫老妻、兒女成群。不過,老天開眼,你和琇玟姊有了結果,幸福可以預期,我祝福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