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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惜之    


  「蘇媽媽,告訴我,為什麼我有這種爸媽?」她不解。難道真是她前輩子惡事做盡,此生該來還清?

  「是老天爺弄錯!像幼幼這種好女孩應該有好爸媽。」

  「不是我錯?是老天爺弄錯?」

  「嗯。」蘇媽媽點頭。

  抱住蘇媽媽,連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爺弄錯,是祂的錯,我沒有做壞事。」幼幼一再地重複。

  從這天起,幼幼正式住進蘇家。

  夜裡,她和琇玟共擠一床;日裡,除了上學,她打工賺錢,試著還蘇家恩情。至於在村裡不小心碰上父親時,她將他當成壞人,逃避。

  ☆ ☆ ☆ ☆ ☆ ☆ ☆ ☆ ☆ ☆ ☆ ☆ ☆ ☆

  季陽大學剛畢業,他放棄繼續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業。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說的話——他的基因中有著乖巧與穩定,所以大哥、二哥不愛的企業,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經營。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獨立,立即脫離家庭,出發到南部墾丁,實現他開設牧場的夢想;老二姜亞豐是股市之神,他對錢就像狗對毒品一樣敏銳,他們兩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襲,於是年齡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陽,連選擇說NO的機會都沒。

  然事實上,他工作能力超強,領導的開發部門短短幾個月便交出亮眼成績,父母親看好他,估計他絕對有本事讓公司在幾年內擴大數十倍,成為國際知名企業之一。

  暑假過後,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墾丁,準備說服大哥、二哥放棄牧場經營,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認為說服二哥比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幾台計算機,到處能工作,不管是在墾丁或在台北都一樣。

  想說動大哥可就麻煩了,牧場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讓他的牧場成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剛涉足的觀光行業,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帶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說服哥哥的季陽,一下車就讓墾丁的太陽說服。

  在墾丁,晴朗的天空裡沒有一絲白雲。純樸的風土民情、緩慢的生活步調,才十天,他開始評估裝設視訊設備、遙控公司部門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機,他拍下墾丁居民。榕樹下,三三兩兩悠閒的下棋老人,廟庭前,打瞌睡的香腸攤老闆,還有抱著小孩聚在市場前聊天的太太們。

  這是一種他未曾接觸過的生活,在那個人人汲汲營營於名利的都市裡,已消蹤匿跡的曾經。

  這十天,季陽過得很豐富,他認識牧場裡的多數員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書,她的自然漂亮,是都會女子買再多化妝品,都妝點不出的美麗。

  還有一個,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單的女子。

  她叫作蘇琇玟,長得英氣而端麗,大方、不矯揉造作、開朗的性情讓身邊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書相較,小書是第一個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會選擇和平易親切的琇玟深交。

  上個星期,他約琇玟到大鵬灣玩水上摩托車,她大叫大笑,瘋得可以,戰果是——曬脫一層皮。

  今天,他們約好到琇玟家裡晚餐,她想看看這些天裡他攝取的鏡頭,他則想瞭解什麼樣的家庭會養出她這種開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轉進小巷弄。

  一座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頂上的燕尾卻仍然昂立,儘管木門上油漆斑駁,曾經鮮麗的門神仍盡忠職守。這曾是有錢人家的莊厝吧!

  進門,幾個蓋著木蓋的陶缸橫放牆邊,經年累月對抗風雨的木匾懸掛於廳門,歲月模糊了字跡。

  季陽進入廳堂,風尾隨,帶起一陣清涼。這是古老建築的好處,不用冷氣機、不需要電風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搖,就能搖出一季涼爽。

  廳前木桌染滿灰塵,幾盞殘燭倒在桌面,缺腳的雕花木椅靠在牆邊。舊時王謝堂前燕,淒涼盡現。

  走出廳門,他發現牆邊幾株瘦伶伶的籐蔓植物,雖乏人照料,卻也開出幾朵金黃花朵。

  季陽趨近看,撥開綠葉,意外地,在裡面找到一顆葫蘆瓜,很小,小得很可愛,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見的五分之一,輕輕碰,不大的葫蘆瓜竟已熟透,搖一搖,裡面的種籽帶出韻律。

  當他考慮要不要拔下來時,一個女孩匆匆闖進來。

  乍見季陽,她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地反應過來,雙手合掌,她拜託著。

  季陽沒弄懂她要請托些什麼,見她眼光朝四周飛快搜尋一圈,選中牆邊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進水缸中,抬起木蓋往自己頭上蓋擋。

  看不出她兩條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動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女生讓他聯想到綠葉下的小小葫蘆瓜。

  不遲疑了,他低身彎腰,拔下葉間的葫蘆。

  啪躂啪躂,拖鞋打著後腳跟的聲音隨著男人的腳步逼近,傳進他耳裡。

  季陽轉身,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髒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褲內,一半拉出來,撩到膝蓋的褲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滿滿的鬍渣,在在顯示他的狼狽邋遢。

  他靠近季陽,濃濃酒味從他身上飄散出。

  皺眉,季陽斂住笑臉。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查某囝仔?」他口氣兇惡。

  季陽搖頭,不願和他多說話。

  文泉以為季陽聽不懂台語,改用國語對他說話:「你要素看見她,最好告訴哦,吼則哦會告你誘拐業成年護女。」

  濃濃的閩南腔讓季陽忍不住發笑。搖搖頭,他堅持自己的謊言。反正沒被告過,偶爾上上法庭,也是一項特別的經驗。

  「死查某囝仔,給哦出來,要素讓我找到妳,哦一定給妳扒皮。」

  文泉朝房裡吼兩吼,沒見動靜,他進屋,來來往往前廳、屋居,繞過幾圈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幼幼躲在水缸裡,多躲十來分鐘,才推開頭上蓋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觸到他帶笑的眼睛,心猛嗆幾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陽藉機觀察她。原則上,她不算美女,過瘦的身體四肢彰明她沒受到良好照顧,不過,她的眼睛很美麗,每個流轉都耀動人心!

  「謝謝。」她低頭,撥撥頭髮,讓它們平均遮住半張臉。

  「不客氣。」他有股衝動,想掀開她的發,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轉身想走,季陽卻喚住她:「等等。」

  「有事?」

  「剛剛算不算是我幫了妳?」

  偏頭,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為恩人,我有沒有權利向妳索取回報?」

  「你……你要做什麼?」她戒慎地問。

  「讓我拍張照片。」他搖搖手上的照相機。

  「照片?」不會是裸照吧?幼幼滿臉猶豫。

  「只是一張照片,妳不會那麼小氣吧?」

  「在哪裡拍?」如果他說到他家裡,她絕不會答應。

  「就在這片圍牆邊,妳靠著水缸,好不好?」說著,他拿起鏡頭對焦。

  「就這樣?」

  「對。」

  「好吧。」幼幼走到牆邊,拍拍學生裙、拉拉制服領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煩把頭髮撥到後面去?」

  幼幼盯著他,認真搖頭。這是她的堅持!

  「好吧!對鏡頭笑一個。」季陽妥協她的堅持。

  幼幼沒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陽。他在鏡頭裡看她,她在鏡頭外觀察他,彼此互望,望出兩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謝謝妳。」手指比出OK,季陽衝著她笑。

  「不客氣,我要走了,再見。」

  揮揮手,幼幼離開,跑幾步,又折回來,沉吟須臾,她指指季陽手中的葫蘆。「那個……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來做什麼?」

  「曬乾,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當擺飾。」季陽回答。

  「刻什麼字?」

  「還沒想到。」他實說。

  「哦……那沒事了,再見。」

  不過,這回她還是沒走成,因為季陽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轉頭,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麼字了。妳叫什麼名字?」

  「幼幼。」

  「又?哪個字?」

  「幼兒園的幼。」

  「幼幼。」一個很符合她和葫蘆的名字,小小的、發育不良的代稱。

  「你要刻我的名字?」

  「對!紀念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一天。」

  「嗯。」

  點點頭,幼幼沒反對,微笑,她向他揮手。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腳步帶上輕快,她心中飄起一抹幸福。

  ☆ ☆ ☆ ☆ ☆ ☆ ☆ ☆ ☆ ☆ ☆ ☆ ☆ ☆

  「我告訴妳,季陽真的很好!他既風趣又親切,一點都沒有老闆的架子。」

  提起季陽,琇玟嘴巴停不了。季陽好、季陽妙、季陽季陽季陽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場,聽得專注。

  「他說找一天帶我去騎馬,他很厲害,才來牧場沒多久,就能騎在馬背上奔馳。」

  騎馬……哦!浪漫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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