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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諾拉·羅伯茲    


  她已經跑了一半的路,該往回返了。像往常一樣,一想到她身體強健動作自如,一種自我滿足感就油然而生。她先前並不是這樣。當她還是個孩子時,她長得太高太瘦,胳膊肘和膝蓋凸起老高,真可謂瘦骨伶仃。要想使身體強健,並非一日之功,直到她二十八歲的今天,她才有了這身強健的體魄。是的,梅爾從未因自己發育的不豐滿而懊喪過,苗條健美使她工作起來更為高效。她兩條長長的像小馬駒一般的腿,以前曾經被人戲稱為「麻桿兒」、「細條」,現在卻像運動員一樣結實有力——她自己也承認——值得多看一眼。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煩躁不安的哭叫聲來自她身邊一座公寓的一個敞開的窗口。梅爾原本因跑步而來的高昂情緒,一下子跌落下來。

  孩子,蘿絲的孩子。長著一副胖胖的小臉惹人喜愛的大衛。

  梅爾繼續跑著,養成的習慣要改變都困難,但她的大腦卻被一個個形象所佔據。

  蘿絲,有點愚笨的蘿絲,性情善良,一頭捲曲的紅髮,嘴角總是掛著微笑。雖然梅爾生性緘默,但卻很難拒絕蘿絲的友誼。

  離梅爾的事務調查所兩個街區,有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餐館,蘿絲就在那裡當服務員。對著一盤意大利空心面或是一杯濃咖啡,梅爾和蘿絲常常隨便聊上幾句,多數情形是蘿絲說,梅爾聽。

  梅爾記起來,她曾十分羨慕蘿絲收拾盤子的那股麻利勁兒,即便她懷孕後期工作服鼓起老高時,動作仍然十分麻利。梅爾又想到蘿絲曾說起她和她丈夫斯坦是多麼幸福,因為他們的第一個小寶貝就要出生了。

  梅爾應邀參加了為蘿絲舉辦的送喜禮聚會,儘管她去之前想著自己在這樣一個聚會上一定會十分侷促不安,但聽著大家對一件件小衣服和動物玩具嘖嘖稱讚,她也覺得挺有意思的。此外,她對斯坦也頗有好感,斯坦長著一雙稍帶羞怯的眼睛,笑意總是半天才爬上臉。

  大衛出生後,也就是八個月之前,梅爾到醫院去看望他。她端詳著一個個熟睡的嬰兒,看著一個個在四周有圍欄的童床上哇哇哭叫或腿腳亂蹬的嬰兒,開始懂得了為什麼人們又是祈禱、又是掙扎,不顧一切地去生育孩子。

  這些孩子是完美的,完美無瑕,天真可愛。

  當她離開醫院時,她一方面很為蘿絲和斯坦高興,另一方面也產生一絲從未有過的孤獨。

  梅爾時常帶些小玩具到蘿絲家裡去看大衛,這已成了她的一種習慣。借口——當然純粹是借口——和大衛玩一會兒。她事實上已經愛上了這個孩子,因此,當她為孩子長出了第一顆牙而大呼小叫時,或是當她為孩子會爬而驚訝不已時,她一點也不覺得冒傻氣。

  接下來她便想到兩個月前的事。蘿絲在電話裡的聲音尖銳刺耳,發瘋一般,且語無倫次。

  「他不見了!他不見了!他不見了!」

  梅爾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蘿絲家裡。警察已經到了。蘿絲和斯坦蜷曲在沙發上,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兩個落難者,六神無主,失魂落魄。倆人都在痛哭。

  大衛不見了。在蘿絲家後門外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放著供嬰兒在裡面爬玩的嬰兒圍欄,圍欄裡鋪著一小塊地毯,大衛在上面小睡時被人偷走了。

  兩個月過去了,嬰兒圍欄裡仍是空空如也。

  梅爾窮畢生所學,盡自己一切所能,憑自己所有的經驗和直覺,卻仍未能找回大衛。

  事到如今,蘿絲想嘗試一下別的辦法。這辦法聽起來十分荒唐,要不是看到蘿絲一向溫柔的目光中透出的那股堅定不毅的亮光,梅爾早就大笑不已了。蘿絲不在乎斯坦怎麼說,也不在乎梅爾說些什麼,只要能把大衛找回,她什麼都願意試一下。

  即便是去找巫師幫助,蘿絲也願意一試。

  當她坐著梅爾的MG牌破車沿著海岸公路朝大蘇爾山莊疾駛時,梅爾想抓住最後一次機會說服蘿絲不要這樣做。

  「蘿絲……」

  「你不可能說服我的。」儘管蘿絲的聲音不高,但卻堅如鋼鐵,這也只是她近兩個月才有的變化。「斯坦已經試過了。」

  「那是因為我們倆都關心你。我們不想看到你再次受挫。」

  蘿絲今年只有二十三歲,但她卻感到自己蒼老得如公路旁的大海。像大海一樣蒼老,像山崖上凸出的岩石一樣堅硬。「受挫?現在已沒有什麼東西能再讓我受挫。我知道你關心我,梅爾,我也知道今天讓你跑這一趟太麻煩你了……」

  「不是——」

  「是的。」蘿絲先前活潑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哀傷的陰影,隱藏著無限的恐懼。「我知道你認為我在胡說,甚至對你是一種侮辱,因為你一直都在竭盡全力尋找大衛。但我必須試一下。任何可以一試的我都要試試。」

  梅爾沉默了一陣子,因為蘿絲的話讓她有些無地自容:她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偵探,她的職業就是偵探,而現在她們卻要去找什麼巫師。

  但梅爾畢竟不是丟了孩子的母親。

  「我們會找到大衛的,蘿絲。」梅爾把手從嘎吱作響的變速桿上移開,緊緊握住蘿絲冰涼的手指。「我發誓。」

  蘿絲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讓人頭暈目眩的懸崖。如果他們不能找到大衛,她只需從這山崖上跨出一步,從此了卻此生。

  他知道她們來了。這與超自然力毫無關係。是他親自接聽的電話,電話裡是一個女人顫抖的乞求的聲音。他還在為此事詛咒著自己。他的電話號碼不是不在電話號碼簿上嗎?全都怪他有一部電話,誰都可以花點力氣找到他的號碼,打電話讓他接。但他已經接了那個電話,因為他感到不得不接,他知道他一定得接。於是乎,他知道她們來了,而且下定決心要拒絕她們的任何要求。

  他累壞了。他在芝加哥幫助警方偵破一起媒體很巧妙地稱之為「南邊切刀」的兇殺案,三個星期下來,他已是筋疲力盡,現在剛剛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他在芝加哥看到了不少事情,不少他希望他從未見到的事情。

  塞巴斯蒂安走到窗口,大窗外邊是一大片起伏不平的草坪,一座色彩斑斕的假山,再遠處便是令人頭暈目眩的直通大海的萬丈高崖。

  他喜歡這種富有戲劇性的景色,那險象環生的懸崖,那波濤洶湧的大海,甚至於那顯示人類智慧及勇往直前的意志的公路,那劈山開鑿出的帶狀公路。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這離開鬧市的距離。這距離給了他想要的安寧,安寧的空間,安寧的大腦,他可以免受不速之客的打擾。

  但已經有人打破了這段距離,已經有人「入侵」了。他思量著這意味著什麼。

  昨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就站在這兒,他現在站的地方。窗的對面站著一個女人——一個他很想得到的女人。

  但他太累了,精力已耗盡,故爾沒能將神志關注於她。她漸漸隱退不見了。這對於此時此地的他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他真正所需的是睡眠,是幾天悠閒的時光。他可以照看他的兩匹馬,料理一下生意,過問一下他兩個表妹的生活。

  他思念他的家人。距上次他到愛爾蘭去看望父母及姨媽、姨夫已有很長很長時間了。他的兩個表妹住得倒是不遠,順著蜿蜒的山路而下只有幾英里路,但他仍感到離開她們的時間不只是幾個星期,而是好幾年了。

  摩根娜因懷孕而變得腰身圓圓。她腹中不止一個生命。塞巴斯蒂安想到這兒笑了: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自己懷了個雙胞胎。

  安娜會知道的。而他那性情較為溫和的表妹夫對於民間驗方及醫術很是精到。不過,要是摩根娜不直接問安娜,安娜是不會告訴她的。

  他想要見到他們。就是現在。他甚至想要與他的表妹夫呆上,一段時間,雖然他也知道納什正整日忙於他的新電影。塞巴斯蒂安想要跳上他的摩托車,飛奔蒙特雷,將自己置身於家人和熟人的包圍中。他想,不管怎樣,只要能避開這兩個正開車駛向山莊的女人就行,避開這兩個來求他幫忙的無助的女人。

  但他是不會躲開的。他不是個無私的人,他也從未聲稱自己是個無私的人。然而,他明白,上天既賦予了他那份才能,也賦予了他責任。

  你不能對每個人都說「行」。如果你答應每個人的要求,你會在不經意中發瘋發狂。有時當你答應了某人的要求後,你卻發現自己無路可走——這是命運在作祟;有時你只想對人說「不」,拚命要拒絕一個人,但究竟為什麼,你也說不太清;有時你想要做的事,比起你注定要去做的事來,毫無價值。這——也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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