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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言妍 承英是承熙小學畢業就養家的大妹,這幾年來在涵娟的鼓勵及幫助下,重拾課本,在夜校半工半讀。她是除了承熙外,涵娟能信任的葉家人。 玉珠的手術順利結束,在第一班公車開出時,涵娟早俐落地安排好每個人的事,開始奔波。她先回家梳洗,到辨公室交代請假,再去葉家替玉珠收拾些住院衣物,等跑完銀行領出錢,已近中午時分。 她氣喘吁吁地趕到內科櫃檯時,護士小姐居然告訴她,保證金有人繳過了,而且再三確認沒錯。狐疑地走到恢復室,在外面守候的不是承英,竟是遠在南部的承熙;而一旁坐著的,還有個富態中年男子及一位年輕女子。 涵娟認出那中年男子,是「普裕」董事長章清志,遠遠看過幾次。那女子有些面熟,印象尚未清晰,承熙就開口說:「承英說你會來,昨晚真辛苦你了。」 「你繳過保證金了嗎?我才把錢領出來……」涵娟急著問。 「不必擔心,我們已經替承熙付完錢了。」那年輕女子突然說。 腦中某個警鈴大響,涵娟頓悟,這不是幾年前曾為承熙狂熱加油過的章立珊嗎?儘管日本一行,她已由學生變為成熟美麗的女人……倘若不是,也至少是章家那些立字輩的堂姊妹之一。 承熙替大家做介紹,果然是立珊,而他稱涵娟為「女朋友」。 章清志畢竟見過世面,很和藹可親地說:「常聽承熙提起你,說你是X大的高材生。今天一見,果然和承熙是男才女貌的一對呀!」 「女貌」二字偏讓涵娟敏感起來,眼前的三個人全都衣冠楚楚,別說章立珊一身進口的流行裙式風衣,連承熙也是筆挺的西裝領帶。反觀自己,一夜沒睡又風塵僕僕,穿著舊毛衣和方便走路的黑長褲,憔悴加暗淡,像極屋子角落用過的煤渣,霉腐而無光。 愈是這樣,涵娟內心愈執拗彆扭,外表極自製說:「謝謝董事長,我正好籌到錢,可以還你們。」 「我們可沒要承熙還呀。」章立珊率直說。 「是呀,何必見外呢?承熙是我最欣賞的員工,將來要借重的地方還多,他的家人我當然要照顧。」章清志說。 「這是董事長的一番好意,以後由薪水按月扣還。」承熙說。 涵娟仍不為所動地遞上錢袋:「欠債還債,彼此心安,現在有錢就現在還,等什麼以後呢?」 承熙遇上涵娟倔強的目光,知無轉圜便說:「說的也是,董事長就收下吧。」 坐在椅子上的章立珊卻咬起唇來。哎,真小家子氣,也不過是幾千塊的現金就囉唆成這樣,只有害承熙更屈辱難堪而已。她早聽過有這一號「女朋友」存在,但左看右看也沒什麼好嘛,外表甚至老氣兼土氣,不太配得上玉樹臨風的承熙。 承熙常把「女朋友」掛在嘴邊,必然是交往久了的原因,他重情重義的一面,今天又更展現無遺。 章立珊幾分妒意又幾分心疼,站起來說:「既要還錢,我們也不能阻止,雖然這筆小錢對我們真的不算什麼。我比較關心午餐啦,從昨天半夜接到電話,到今天一早趕飛機,承熙幾乎都沒吃東西,恐怕餓壞了!」 「我倒不餓,只是麻煩了董事長和小姐,行程都被我弄亂了,真過意不去。」承熙說:「你們是該去吃午飯了。」 「一點都不麻煩,我爸器重你,你憂心母親生病不能安心工作,也是公司的損失,我們盡快送你回台北是應該的。」章立珊得體說完,又不禁問:「真不和我們一塊吃嗎?」 「我最好留在醫院,還必需和醫生討論我母親的病情。」承熙說。 章立珊看看父親。章清志笑笑說:「承熙說得夠清楚了,我們走吧!」 安靜了許久的涵娟,忽然說:「熙,你送董事長上車吧。」 理應如此。那麼一個大人物來探望員工的母親,還動用到飛機,不是普通的器重吧?涵娟愣愣望著空了的皮包,說不出那百味雜陳的心情。 剛開始看到章立珊時,她本能防衛,所以有執意要還錢那一幕。但錢一到章董事長手上,她又後悔了,那可是她和承熙近一年來省吃簡用的血汗錢,咬牙努力的全部,卻只是章家的九牛一毛,投入水中化了都不可惜,何不讓他們出呢? 那瞬間,涵娟有種浮蕩感,彷彿置身於外,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章立珊很明顯地喜歡承熙,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富家女孩,在三、四年後仍鍾情於曾經迷戀過的男孩,不也屬於難得的專情嗎? 她何時由日本回來的?那種熟稔絕非一兩日,她和承熙經常見面或一起出差嗎?為何他都不曾提過? 是嫉妒嗎?不,至少不似從前的錐心憤怒,或一般情侶的猜忌懷疑,因為她太瞭解承熙對她如生命般的愛。也許比較像一種悲哀吧,無關乎愛得多少,章立珊能輕易給承熙所有她給不起的東西…… 由走廊窗口可見醫院門口出入的人群,承熙一行人又特別醒目。他們到轎車旁,紳士為淑女開門,淑女依依不捨纏著紳士說話,多搭襯的一景呀,彷如電影。 如果承熙再持續和章立珊交往下去,是亮得睜不開眼的前途,無法估量的榮華富貴,葉家貧病賭債都不再是問題,不必生氣煩憂瘋狂,她……不也解脫了嗎? 涵娟手傳來一陣劇痛,她發覺自己用皮包肩帶將左手食指夾繞得沖血紅腫,幾乎要發紫。承熙是她至愛的人,她怎能在背後冷血「算計」他呢? 承熙回來了,後面還跟著承英。 「涵娟姐,趁媽還沒醒來前,你和大哥快去吃飯吧。」承英說。 承熙看著涵娟,滿是關心:「看你蒼白的樣子,一定早上忘了吃東西,我帶你出去補一補,免得又要喊頭痛。」 「出去什麼?醫院餐廳就好,有事才容易找。」涵娟細心地說。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步走下樓。望著愈來愈有架勢的他,眉宇間掩不住的憂愁和疲倦,涵娟因方纔那「算計」的念頭,有些內疚,突然產生一種想對他好的心,很好很好的,特別溫婉嬌柔的好。 「太圮糖。」她輕語,臉上笑容極美,「我想吃太妃糖。」 「怎麼想吃糖了?哪裡有在賣呢?」承熙一臉空白,還問。 「你忘了嗎?六年級時章立純送過你一盒非常昂貴的太妃糖,你慷慨地分給每一個人吃,狠心地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她笑出聲,如好聽的銀鈴。 對這件事的記憶實在模糊,但他也不笨,停下來說:「你吃醋了?」 「吃什麼醋?太妃糖可是甜的。」她柔柔地說:「章立珊看起來挺不錯的。她是什麼時候從日本回來的?你怎麼都沒提呢?」 「我哪知道?這也不是重要事,我沒特別注意。」他繼續往下走。 「章立珊喜歡上你了,你不會沒感覺吧?」她仍然笑容滿滿。 「娟,我們不要說這種無聊事,好不好?我才沒那個閒工夫去管別人喜不喜歡我,我已經有太多事煩心了。」他神情有些嚴肅,又說:「除了你之外,我從不看別的女人一眼,你很清楚的。」 有時承熙給人優柔寡斷的感覺,尤其在面對她及家人時;此刻終於又見識到他的無情處,該壯士斷腕時,他也能乾脆直接地不流一滴血吧?! 淚水聚在眼眶,她環住他的脖子喃喃說:「我很清楚……只是現在好累呀。」 「對不起,我媽的事害你奔波操勞了。」他吻她一下,滿懷歉意說。 不只是你母親的事,還有愛情……太累的時候,似乎連愛情的辨識和分析能力都失去。無力拒抗了,就只能隨波逐流,何處潮漲,何處行了…… 這些話涵娟當然沒有說出口。 第九章 玉珠住了兩個多月的院,又動了兩次手術,保證金可以為賭一口氣自己付,但隨之而來的龐大醫藥費,仍要由「普裕」的善心垂憐。 債愈滾愈大,承熙年輕的背愈來愈駝,涵娟也愈來愈沉默。 章立珊成了唯一鮮艷有活力的色彩。涵娟每到醫院,看見有蘋果和禮盒,甚至是貴重的人參補品時,就知道章立珊來過;也許太敏感,在空氣中還彷彿能聞到那名門淑女才有的脂粉味。 除了送禮探望外,章立珊還誠意地想為玉珠轉頭等病房,請特別看護,找最好的心臟科大夫……雖然一一被葉家回絕,也夠教人窩心了。 唉,有錢真好,予取予求,世間種種就如玩家家酒,人與物都可以成舉手之間的小玩具。多少才情、夢想和努力,都抵不過一個家財萬貫。 涵娟提著菜市場眾人送的臘肉水果站在病房外。今天人少安靜,裡面對話清楚傳來,其中葉錦生嗓門最大:「哈!美國酒和美國煙,我自出生還沒見過哩。還有這麼大朵的靈芝,夭壽!香港來的,一定貴死人!那個立珊小姐真懂得孝敬,人又水當當,排場架勢就是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