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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言妍 涵娟這才被人解穴般,敏感於站在身後的承熙,趕在任何人開口前,冷靜且違心說:「我真的差點認不出你,你變了好多。」 「你卻一點都沒變,還是用功的好學生呀,我想我穿起綠制服,一定就是你這個樣子。」李蕾又甜甜笑說:「不過我就要到美國唸書了,聽說他們的學校是全世界最好的,哎,想不去都不行。」 這是一種挑釁嗎?意即涵娟再如何拚命奮鬥,都趕不上李蕾嗎?世事就是如此,有人一輩子辛苦攀爬的目標,對某些人只是彈彈手指而已。 涵娟努力不受李蕾的影響,已不是朋友的人又何必在乎?趁著參觀的長官太太到達,她很快走回自己的同學群中。 在一片鎂光燈閃爍及握手寒暄聲中,何舜潔主持了歡迎的儀式。她比大家想的還年輕秀麗,以一口優雅的英文介紹了來賓,再是育幼院理事。除了朱老師之外,還有姓蔣、姓俞,姓王……等記不清名字的夫人,涵娟倒認出了曾到學校告狀的何夫人李蘊。 接著是唱詩篇及聖誕歌曲,然後是贈禮和切蛋糕。這在過程中,涵娟一直感覺承熙的注視,今天的相遇是事先安排好的嗎? 好久不曾同班,都快忘記他在眾人間的領袖氣質和親和力,那帥挺的個頭就是聚光燈的焦點。在貴賓離去後,所有孩子的活動遊戲都由他帶頭策畫,只要他願意展現魅力,沒有人不喜歡他信服他。 可惜他總魄力不夠,太重家人感情,成功所具備的狠勁和冷酷都不在他的性格內,反而女孩的涵娟擁有。但涵娟太執拗多慮,又缺乏承熙的襟懷大度。 在人生裡,他們到底是互補,還是互不相容呢?涵娟尚無能力分析,只是看到承熙由灰僕僕中又恢復了光芒,內心就有著滿足和驕傲。 黃昏時,理事們在婦女會還有晚宴,幾個學生團體也散掉,育幼院又回到原先的平靜單調,留下各有一段悲傷的孩子,熬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老余,你先等一下,我有話交代涵娟,馬上就來。」朱老師對司機說。 什麼事呢?涵娟滿腹疑問地跟著朱老師到一問小辦公室。 朱老師開口就問:「你和葉承熙真的不再是朋友了嗎?」 「是葉承熙告訴老師的嗎?」涵娟極不自在,小聲地回問。 「今天的情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朱老師溫柔說:「葉承熙讀工專,你師丈正好有朋友在工專教書,想幫他弄些贊助獎學金。但這孩子竟告訴我,他不要錢,只要我來替他講和,希望你不要再不理他。」 涵娟內心混亂,手在裙擺上搓揉著。 「我約略知道你們爭吵的原因,很多事常在一念之間,絕門無路或海闊天空,就看意念能不能轉得過來。」朱老師說:「雖然我只帶你們兩年,也算看你們長大的。你是個面冷心熱的孩子,以前看你寫字,端端正正的不容一點歪斜,實心到底的個性。所以李蕾的大姊來學校吵時,我一直相信你是冤枉的。」 涵娟低頭哭了出來,所有壓埋的委屈都化成淚水汨汩汨流下。 「承熙也是個實心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步調,不會是沒有出息的人,你要多鼓勵他,因為他非常在乎你的意見。」朱老師又說:「畢竟是老同學了,沒什麼深仇大恨,開開口就好。男生呀,表面上好像事事清楚,嘴巴都條條有理,其實最猜不透女生的心思,有些事得靠女生自己的敏慧剔透去點悟,你懂嗎?」 「師丈也會這樣嗎?」涵娟哽咽問。 「他才遲鈍呢,到現在還常惹我生氣。」朱老師拉著她的手,等她擦乾淚才向門外喊:「承熙,你可以進來了。」 他還在?涵娟忙別過頭去,不讓他看見她的傷心。 「好啦,看我的面子,兩個人就和好吧!」朱老師忍著笑,正經八百說。 ☆ ☆ ☆ ☆ ☆ ☆ ☆ ☆ ☆ ☆ ☆ ☆ ☆ ☆ 人潮散去,載客的轎車和三輪車都已離開,只留下冷冷的風吹著寂寞的長巷,及長巷裡那並肩而行的人影。 涵娟用深藍圍巾蒙住嘴巴,卻不遮掩耳朵,怕錯過承熙積沉了四個月的話。 但承熙卻緊張得肚腹打結,這些時日來他碰過太多釘子,曾有此生休矣之感。十六歲,他學會分析自己,很奇怪的,他善於面對大眾,可以在一張張臉孔前侃侃而談,可以在黑壓壓人群中指揮若定,甚至是人愈多處愈露鋒芒。 但一碰到家人和涵娟,他就變得退斂,內心太在意,反怕揮拳太大會傷了他們似的。尤其涵娟,若她走了,如心上挖掉一塊肉,是永遠的痛。 他恨不得有一條牢固的繩索能繫住她,讓她不再生氣掉頭就跑,或對他狂喊「一切都飄走了」…… 繼續沉默就要出巷口了,涵娟按捺不住先拉下圍巾說:「呃,這種事,為什麼要麻煩朱老師呢?」 他有一會才弄懂「這種事」所指為何,確定她沒有責怪之意,方說:「也是朱老師先提起的,她還拿你以前寫的信給我看,我才一古腦兒傾吐……」 「什麼信呢?」她不解。 他由口袋取出一張信紙。打開來看,竟是她小學畢業那年為承熙寫的請命書: 朱老師尊鑒: 祝老師身體安康如意。我們的班長葉承熙品學兼優,有「一飛沖天」和「鵬程萬里」的志向。現在卻被他爸爸送去鐵工廠當學徒,不能再升學。請老師一定要幫忙他,讓他升學成功,非常非常重要,不然會「遺憾終生」的。謝謝老師。 她尚未念完,就笑出聲說:「好幼稚呀,那時候真是背成語背瘋了。」 「我卻很感動,原來那時候我在你心裡就有如此份量,也更加難過,一直使你失望。」承熙說。 「你怎麼念成工專的?不是說債主不同意嗎?」她收好信,臉已一片冷靜。 「我們苦苦哀求呀。」他不提忍辱下跪的事,說:「我保證一畢業服役完就連本帶利還錢。後來有個同鄉柯叔叔,今年果園大豐收,替我們還了一部份錢,那些債主才通融。我爸現在被逼得上山為柯叔叔做事,也剛好讓他戒賭。」 「工專也不錯,以後還可以插班大學。」涵娟笑笑說。 他可不敢想那麼遠,只說:「更有趣的,我小阿姨和柯叔叔以前相過親,還嫌人家太土氣,居然在上個月嫁他了,我到現在稱呼還改不過來哩。」 涵娟也很驚訝。提到玉雪,那些批評又浮上心頭,她輕聲說:「當你放棄升學時,我真的好氣憤,想永遠不理你。到曉得你上工專,又稍稍安心,氣消了大半,但也很矛盾,若我這時反過來理你,不就成了你們口中的『勢利眼』嗎?」 「原來是為這個,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原諒我呢。」承熙明顯地鬆一口氣,開朗的笑容除去所有陰霾,「你放心,沒有人會那樣想的,我小阿姨嘴裡唸唸,其實也明白你是為我好。真的,即使大家誤解你,我仍然瞭解你。」 最後兩句話在這冷冷的冬天裡,聽起來特別溫暖,化了心底及眼底的霜寒。情不自禁地她靠向唯一的暖源--她的承熙,又回到了少女的癡嬌,傾訴地說: 「今天看見李蕾,感覺很怪,想我曾經認識這個人嗎?」 「她還是那麼誇張,好像地球繞著她而轉的樣子。」承熙說。 「富貴使她得天獨厚,還能有其它樣子嗎?」涵娟有所感,便娓娓道出從前李蕾帶來的屈辱,包括種種傷害,最後說:「你還曾在我背後喊『貪吃鬼』呢!」 「你誤會了,我絕對沒喊過,而且還阻止別人喊。」他連忙說:「你或者不信,我還因此和別人打過架哩。我想我的膽量和力氣就是那時練出來的,發現我居然能保護你,然後咻一下,就拚命長個子,結果就這麼高了!」 他的表情好可愛,她的傷痛竟如風般輕得可以散去,於是開心附和:「是呀,你變得好快,一個夏天而已,就成了學校風雲人物,大家都好喜歡你。」 「就你一個人不,對不對?儘管我們坐得最近,你卻離得遠遠的。」他回憶說:「記得章立純生日那次,你堅決換座位,那滋味就像被籃球重重打到頭一樣,我昏了好幾天,怎麼也不明白。」 「這是我的脾氣吧,最在乎的,往往又最淡漠。」她頓一會又說:「那次我確實生氣,以為你……喜歡章立純。」 「這才是天大的冤枉,我……一直喜歡的是你,只有你。」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