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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雪琦 「如果你迂迴了半天,是為了要問結婚方面的事——」夏仲淮的眼神變得幽深。「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打算重蹈婚姻的覆轍。」 夏仲禹定定地望著他,半晌才徐徐問道:「采依知道你這個想法嗎?」 「我——還沒跟她談過,她也從未提起有關終身人事方面的話題。」 「但女人的青春有限,你憑什麼耽誤她的幸福?」夏仲禹努力按捺住胸中一把莫名的怒火。 「誰說我會耽誤她的幸福?」夏仲淮理直氣壯地辯駁:「雖然我不攜著她的手步入結婚禮堂,但我照樣可以給她幸福,和她廝守一生。」 「一張證書也許不完全能代表兩人的愛情,世上藐視婚姻甚至視之為桎梏的女人也大有人在;但是老哥,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采依是那種對家庭懷有浪漫憧憬的女孩,如果你繼續做個悶葫蘆,不早點跟她溝通清楚,我敢打賭,到時候她所受到的打擊和傷害絕對超過你的想像!」 聽著夏仲禹正義凜然而一氣呵成的撻伐之詞,夏仲淮雖語塞卻又不服氣地悶聲道:「你未免太武斷了,老弟。」 「並非我武斷,在我的工作場合裡,女人來來去去我看多了,最起碼比你多。有些女人貪得無厭,有些則不然。」他鄭重地說:「柳黛雲加諸於你的一切,采依根本沒有義務蒙受其害,她是無辜的!」 「夠了!」夏仲淮忽地起身,惡狠狠地瞪視他,額角的青筋暴跳不已,他忍無可忍而惱羞成怒地大聲咆哮:「誰許你對我說教!我不想聽你那些長篇謬論!采依她不會離開我,絕對不會!」 夏仲禹痛心地搖了搖頭。「你不可理喻到了極點,我就算費盡唇舌也沒用!」一轉身,他進入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 夏仲淮頹然吁出一口氣,腦子裡嗡嗡作響的聲音吵得他無法思考。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窗邊,試圖讓鑽入的晚風撫平胸中如波濤般起伏的情緒,然而卻於事無補。 這注定是個無眠的夜。 第六章 這回藍采依離職後兩個禮拜內便謀得新職,同性質的工作她做來得心應手。 但夏仲淮察覺到她偶爾會心不在焉,且不經意地面露憂色。幾經探問,藍采依總是遲疑著未作回答。不過,這個週末下午,忽然說了: 「仲淮,陪我去看一個人好嗎?」 「誰?」 「我爸爸。」 藍采依的家庭情況,夏仲淮並非十分瞭解,他常關切地詢問,但她一向輕描淡寫帶過,似乎不願多提。夏仲淮暗忖她心中必有苦衷。 在前往安養院的路上,藍采依終於娓娓道出藏在心中多年的隱痛,包括母親的離家、父親的傷悲,接著,車子裡有好長一段沉默。 夏仲淮手握方向盤,許久不知如何開口,只覺得喉頭裡似乎什麼給哽住了。 「難為你了,采依。」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 「比起我父親所承受的,我還算微不足道。最近,看護小姐說,他的身子骨愈來愈虛弱;令我更難過的是,每次我去看他,他都強撐著不讓我看出來……」 車子抵達了安養院,兩人下了車,相偕走進院中。 藍文昭正在草坪邊的大樹下歇憩乘涼,由看護陪同。藍采依二人走了過去,看護打過招呼後便告退。 「爸!」藍采依喚道。 「藍伯伯!」夏仲淮也禮貌地致意。 坐在輪椅上的藍文昭打量著面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采依,這位是——」 「藍伯伯。」夏仲淮主動自我介紹:「我姓夏,叫夏仲淮,是采依的男朋友。」 「噢……」藍文昭佈滿皺紋的臉上頓時煥發光彩,並更加仔細地端詳他。 「爸。」藍采依俯身問:「身體感覺如何?睡眠都充足嗎?」 「你放心,我好得很!」藍文昭刻意提高音調以表示他精神確實矍鑠。 然而畢竟是血脈相連。藍采依忍著鼻酸,強顏歡笑,不斷說些有趣的事逗父親開心。但後者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仲淮身上,頻頻問著關於他的事。在夏仲淮和藍采依二人承歡中,藍文昭的神情顯得相當愉悅,於是非常自然且天經地義地問: 「我說仲淮,」他已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極大的認同感,所以聊天中便「仲淮」長、「仲淮」短地叫得頗親切:「你打算什麼時候迎娶我們家采依呀?」 一聽到這個話題,夏仲淮頓時愣住了,他猶豫的神色並未逃過藍采依的眼睛。 藍采依立即接腔道:「爸,我們還沒討論過這回事哩,而且我根本不想出嫁,我要一輩子待在爸爸身邊!」 「傻丫頭!」藍文昭笑著道:「你終究是要嫁人的,爸爸也老了,總有兩腿一伸的那天,到時候你可怎麼辦?」 「藍伯伯。」夏仲淮說道:「我會照顧采依的。」 藍文昭定定審視他,半晌,未再提結婚之事,只說了一句: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回程的路上,兩人皆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藍采依望著窗外不斷往後移動的景物,腦海裡充塞著千百種理由以解釋適才在院中,夏仲淮那怪異的反應。最後,她不願再杞人憂天,而把原因歸結為:他八成自認為尚未作好結婚的心理準備,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以對。 嘎的一聲,車子突然在路邊煞住,夏采依身子微微往前一傾,錯愕地叫道:「仲淮,幹嘛忽然停車?嚇我一跳!」 他凝重而嚴肅地注視著她,答非所問地冒出一句:「采依,我愛你。」 她的兩頰霎時緋紅。「神經!」她嬌嗔道:「不好好開車,半路說這種肉麻話來捉弄人家。」 「我絕對不是捉弄你!」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采依,請你相信,我真的愛你,真的在乎你!」 藍采依被他突如其來的認真言行覺得困惑不已,只是在聊天中提到婚姻之事就令他如此坐立不安,這是怎麼回事? 「我相信你。」她說:「如果不相信,我不會跟你在一起。」 他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而後便發動車子,繼續未完的路程。 兩人回到夏宅時已近黃昏,半晚的秋陽在巷道中灑滿點點金光,也把房舍包圍在橙黃的光圈裡。 走進大門,穿越庭院時,屋內的夏仲禹聞聲奔了出來,煞有介事地低嚷: 「哥,采依,你們可回來了,等你們好久啦?」說最後一句時,他把聲音壓得更低。 「你幹嘛一副神秘又緊張兮兮的樣子?」夏仲淮納悶不已,「家裡遭小偷光顧了?」 「不是,其實是……有貴客……」 一跨入客廳,夏仲淮和藍采依還來不及反應,一個老婦人便熱烈地大喊: 「哎喲,仲淮!你這傢伙!」她興奮至極地迎上前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瞧瞧你長胖了沒有。」 「媽!」夏仲淮訝異地喚道,並望向站在茶几旁的父親,「爸,你們怎麼來了?」 「你不回家,我們只好親自過來啦!」 「咱們兩老這趟除了來看看你之外,當然更要見見某個特別的人物!」夏母興高采烈地說。 夏仲淮馬上有種預感,他瞥了眼弟弟,後者立即道: 「有一次跟媽在電話中聊天時,順口就提到了采依的名字。」 「是啊!」夏母接口道:「就是采依!咱們專程來看她的哩!」 藍采依不知何時已躲在夏仲淮兩兄弟背後,正緊張得手足無措。 夏母左張右望瞧見了她,大喜地呼道:「你就是采依?!」 眼看自己是躲不掉了,她只得硬著頭皮,鼓著勇氣招呼: 「夏伯伯、夏伯母!」 兩老微笑地端詳她,神情非常和藹、親切。夏父身形清瘦,夏母則較為發福。在他們溫和而含著評判的注視下,藍采依只覺得兩頰發熱,渾身不自在,真希望能有個地洞鑽進去。 「嗯,很好!」夏父滿意地稱許,「相貌端莊、氣質高雅,是個好女孩子。」 「轉過來我瞧瞧。」夏母把她轉了個身,邊看邊點頭,「嗯,依這臀部來判斷,應該還滿會生,不過人太瘦了,得再吃胖些。」 「媽!」夏仲淮大驚失色,滿臉漲得通紅。「你不要胡言亂語,當心把人給嚇跑!」 「什麼胡言亂語?!」夏母理直氣壯地反駁:「生孩子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的事,否則我何必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你們兄弟倆,又一點一滴把你們給拉拔大?」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向藍采依。「采依來,坐,咱們倆說些體己話。」接著便握住她的手,到沙發上坐下。 夏仲淮暗自叫苦,含著責備的意味瞟了夏仲禹一眼;後者若無其事地假裝視而未見,十指交握地擱在後腦勺上,一派輕鬆地吹了兩聲口哨。 「仲淮。」夏父說:「爸爸很欣慰,但你一直對我們隱瞞這件事,也未免太不應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