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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黃朱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很得意能把這句漢語說得流利且恰到好處。

  要得虎子你大可自己去得嘛,幹嘛硬拖人家下水呢?

  朱雩妮才慢慢對他增生的好感,一下子統統抹煞掉。現在好了,不僅沒得睡,還要陪他在「虎穴」裡,居危思安。

  「然後呢?」她哀怨地問:「你是不是準備拿我當誘耳,去『釣』的虎子?」

  「你?」他賊賊地笑得好壞,「嗯,這招不錯,我怎麼沒想到於好吧,在充當誘餌之前,你必須先去徹底洗個澡,濃郁馨香,才好引敵人人甕。」

  「什麼節骨眼,誰有心情沐浴?」差勁的提議,朱雩妮不依,癱在榻上,堅持補足睡眠。  「放心,在他們的主公沒來之前,不會有任何行動的。」不容爭辯,恃強地將她抱起。「現在,咱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泡個暖暖的溫泉澡。」溫泉是日本老少皆喜愛的特殊「湯水」,這種他們叫「湯」的滾熱泉水,只有少數富貴人家,才有辦法引到屋裡來鞠。

  據說它具有養顏美容的特殊療效,可惜朱雩妮到東洋整整六載,卻無緣得以享受。現在有福氣享受了,竟是在眾多敵軍的環伺之下,光用想的,就覺得恐怖。

  第六章

  炎炎夏日,原不是個適合泡溫泉的季節。然而此處的泉水溫熱得恰到好處,將身子浸泡其中,長途的旅途勞頓,霎時滌淨得了無蹤影。氤氳的熱氣,令周圍盛開的紫籐全籠罩在一片粉白濃霧之中,隱隱約約地,可窺不見不遠處兩三盞逐風搖曳的紗燈。

  朱雩妮立在岸邊,趑趄著是否該和織田信玄共浴。在日本,做為妻子的人,是有義務為丈夫搓背,她和他結縭數個月,卻從沒為他做過項「服務」,他該不會利用今晚四下無人,硬跟她索討吧?

  沐浴是種享受,倘若還兼著替別人搓背,那就不怎麼令人愉悅了。蟄居日本六年,骨子裡仍是道道地地的漢人,脈搏裡躍動著猶是皇家尊貴的血液,要她幫他洗澡,豈止是紆尊降貴,根本就是殘忍的虐待。

  織田信玄才不信她那套「尊貴法則」,理所當然地把搓洗用具塞到她手裡。男尊女卑的觀念,在他腦子裡已根深蒂固,他母親就是這樣伺候他父親的,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朱雩妮接過方巾,腳步一個踉蹌登時狼狽地滑進池子。幸好織田信玄接得好,她才免去吞中人大口硫磺水之苦。

  「你自己洗不好嗎?咱們各自趕快沐浴完畢,趕快回房裡注意敵人的舉動,才是當務之急。你瞧!那麼多武土,憑你一個人哪是他們的對手。」每回遇到她不想做的事,她就會拉拉雜雜扯出一堆以是而非,沒啥根據的理由來搪塞。

  「用不著擔心,裡邊只有兩名武士,其餘的是來自各地的浪人。我一個人也許對付不了他,但加上荻原和三十名精銳武士,則綽綽有餘。」他是有計謀而來的,這趟澱城之才,他不單純只是攜美眷暢遊溫泉鄉,甚且要一舉擒住加籐清正。

  所謂擒賊先擒王,逮住了他,這場征戰便可叫停,也許明日破曉,他們就能夠高奏凱旋歌。

  「獲原君也要來?」提起他,朱雩妮神色變得有些兒不自然。他們雖沒有世俗兒女的暖昧情愫,但感情十分深厚,而且她還一再跟他抱怨織田信玄的種種惡劣行徑,這會兒,讓他瞧見她正在替口中的大惡人搓背,豈不是要羞死了。

  織田信玄悄瞥她一眼,立刻拉長了臉。

  「他來不來對你有什麼影響嗎?」阿發回報說,他們兩人在遠赴京都時,成天混在一起,有說有笑,相處甚是愉快。那日他提早一天趕回籠煙樓,也親眼、親耳撞見她口無遮攔地詆毀他。他們之間該不會有什麼吧?

  「當然沒有影響,我只是隨口問問。」拎起搓布,開始很認真地為他淨身,邊問他力道如何,重一點好還是輕一點好,過分的慇勤明顯揭示她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他按住她扶在肩上的素手,「我需要知道,你對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態,」

  他在懷疑她的操守?哼!氣他一氣。

  「極度傾心,非常欣賞,十分投緣」——」她一口氣念出長串足以令他噴火的形容詞,才放慢手裡的動作,靜觀他的反應。 

  織田信玄拉她到身前,不讓她左瞥右顧,雙眸直射人她黑眸中:

  「雩妮,我很在意你對我的態度,尤其不能忍受你只願跟荻原談笑風生,卻不肯給我一點好臉色看。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命運的主宰者,惹惱了我,你休想有好日子過。」

  他能成為百萬石的城主,能在眾多武土及梟雄中稱霸,除了曾經極盛一時的家世,當然也因為他是驍勇善戰;慎謀能斷,雄才大略的人,經歷連番凶險,大局始定。朱雩妮處處漠視他做人的成就,一有機會就跟他大唱反調,自然令他忍無可忍。

  她對他沒太多眷戀,這是令他黯然神傷,又既歎難以改變的事實。

  朱雩妮低垂螓首,不敢再漫無節制地開玩笑激他,他那大爆性格一旦被挑起怒火,後果將會不堪設想。「希望我繼續幫你搓背嗎?」她低聲道。…他無語,龐大的身軀突然裹住她嬌小的身子。

  「需要多少時間,你才肯愛上我?」他問得可真直接,一點彎都不轉。

  傻瓜!以為她沒事便替人搓背取東嗎?虧他自稱是個明察秋毫的一代明主,竟猜不透她的心。她訥訥地牽起嘴角:

  「我怕愛上你以後,你卻廣納妻妾,徒然惹來一場心碎。這樣不好嗎?我依然是你的人,讓你掌握我的未來,如果真有那一天,也可以不必覺得太傷心。」男人的劣根性,不就是對得不到的益發珍惜,得到了以後便棄若敝徙?

  織田信玄薄唇緊抿,他不肯向她保證,今生永不納妾,因為那是他的權利;除非朱雩妮讓他覺得值得,否則那將永遠是一項用來對付她的絕佳利器。

  他的沉默使朱雩妮心悸不已,很明顯了不是嗎?男人都一樣,他們不會為任何女子終止拈花惹草的念頭。他現在還肯鍾情於她,是因為她仍新鮮,待他日花容月貌漸杳,他又伺嘗在意她是否曾經愛過他。

  「你愛他嗎?」不用明說,他指的就是荻原定岳。

  」愛又如何?」她討厭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將手抽出他的箝握,兀自戲水去。

  「或許,…或許有那麼一天……」如果荻原定嶽立下的汗馬功勞,多到他不知該用什麼來獎賞他的時候,「我可以考慮成全你們。」為了耿介忠心,奮勇殺敵的將領,他有那個氣度,願意忍痛割愛。

  「你說什麼?」朱雩妮像被敲了一記悶棍,呆楞半晌才嗔怒地鼓起腮幫子。「趁早打消這種卑鄙的念頭,我寧可飲鴆而亡,也絕不允許你把我當貨物去討好你的部屬。」甩下手中的搓布,七竅生煙地衝上耐,拖著一身濕淋琳曳地衫裙,蹣踞地尋找她的鞋子。

  邪門了,剛剛明明放在這兒的,怎麼轉眼就不見了。

  「在找它嗎?」織田信玄左手拎她的小花鞋,歉然地望著她。

  「明知故問!」她伸手預備把鞋子搶回來,卻教織田信玄一把抓住。「放開我!去納妾吧,十個八個隨便你納,但是休想胡亂把我送掉!」

  「你愛上我了。」他肯定地說。

  「鬼才愛你!」賞他一記白眼,奪過鞋子兀自穿上。

  「否認並不能改變事實。」安排獲原定岳來試探她的心思,或許不是個好方法,起碼他已能肯定,她的心已悄然交給他了,否則何必氣成這樣?

  朱雩妮對他的論調嗤之鼻,愛上這種男人真是大不幸。成全她和荻原定岳?虧他說得出口!

  要不是怕打草蛇,惹來那群浪人,徒然慘遭殺身之禍,她鐵定會指著他的鼻頭大罵三百句。

  「其實是我現在恨不能殺了你。」一個扭動,及腰的長髮蓬亂且毫無節制地覆到臉上,令她原就濕濡狼狽不堪的形影,格外顯得楚楚可憐。  他疼惜地想擁她人懷,朱雩妮卻反手攀住紫籐,抵死不從。啊!忘了紫籐上的刺又尖又硬,掌心一陣刺痛,痛進她的心窩去。

  雖然暗夜星稀,能見度不到十步之遙,織田信玄仍未忽略她忽而煞白的粉臉眉宇攢得有多緊。

  「讓籐刺劃傷了?」用力扳過她的手,果見血跡斑斑。該說她勇敢還是倔強呢?傷成這樣,居然連哼都不哼一聲,緊咬著下唇,極力隱忍。

  「很痛吧?」撕下袍角替她止住血,那疼,彷彿轉移到他身上,他心口也微微地發痛,忍不住攏了攏她的長髮,趁她沒注意,朝紅頰香一個。

  「不痛。」至少沒他傷她那麼痛。朱雩妮決定把他們的架」留到以後再吵,因為她隱約聽見前方不遠處似乎湧進一大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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