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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鍾爾凡    


  他的一字一句,聽得商婉柔惶然極了。 

  「不,不!」她倉皇而迭聲的叫:「你不要再說下去了,雲滔,你這樣的真心傾訴,已經像電擊般的把我嚇得驚慌失措了。」

  「為什麼?」宋雲滔這到她眼前。「是我不夠好,不夠誠懇,不夠和你匹配嗎?」

  「不是,雲滔。」商婉柔急急的說:「你那麼好,那麼誠懇,是一個好人,真正不夠匹配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我不許你這麼說,婉柔。」宋雲滔一本正經的。「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過去和出身,我只在乎你心中有沒有我,除非你心裡早就佔據著別人。否則,你不該拿這樣的理由來拒絕我。」

  一時間,商婉柔不語了,只是抬眼看著宋雲滔,而心頭卻微微的顫著,好像被針刺痛一般。

  那一夜,她根本不知道宋雲滔是怎麼離開風鈴小築,就連屋外什麼時候下起浙浙瀝瀝的小雨,她也說不清楚了,只感到腦海裡有兩個重疊的影子,一個是氣質不凡,瀟灑似風,豪邁得就像一隻漂泊的黑豹,一個是優雅尊貴,風度翩朗,多情得就像一匹高雅的白駒……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輕細的敲門聲。

  她很快從那片凝思中回過神來,不經意的奔到庭院,拉開兩扇輕巧的木門,赫然發現龍少白一臉憔悴落寞的站在門口邊,全身上下都沾滿了雨珠。

  「怎麼是你?」她又驚、又喜、又狂熱的叫:「夜這麼深了,又下著小雨,你怎麼不撐傘就來了?」

  「我……」龍少白才顫顫開了口,卻看見她臉上的那片柔意,是那麼的迷離,那麼的深邃。

  「你先別說話。」商婉柔似乎看出他唇齒的難言之隱,露出一臉的溫溫婉婉,說:「瞧你一身濕透,還是先進到屋子裡擦乾。」

  就一把把龍少白拉進大廳裡,忙著為他開燈,忙著為她拿乾毛巾,龍少白卻攔住她。 

  「婉柔,」他叫:「你別為我忙,我來,只是想見你最後一面。」

  商婉柔驀然而驚。

  「你說什麼?」她滿臉錯愕的瞪視他。「你來見我最後一面,少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快說清楚?」

  龍少白一聲苦笑的說:「其實我是來跟你道別的,因為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上海了。」

  「為什麼?」商婉柔惶恐的問:「你為什麼突然要離開上海?」

  龍少白不語的低下頭。

  「那麼雲滔呢?」商婉柔又急亂的問:「他知道你要離開嗎?」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雲滔,順便把洋行和木材場的工作交給他。」

  「可是你這樣的曠世奇才,雲滔和宋達海,肯答應放你走嗎?」

  「不管他們答不答應,」龍少白堅決的說:「我是走定了,絕不,再留戀,也要讓黑豹子,永永遠遠的消失在上海灘。」

  商婉柔的鼻子忽然酸澀了起來。

  「難道……」勉說:「你就捨得拋下和雲滔的那份兄弟情義。」

  龍少白輕閉上眼睛,心痛的說:

  「坦白說,要我這樣離開上海,捨去和雲滔的那份兄弟之情,我確實有萬般的不捨,但走與不走,都不是我所能選擇,而是形勢所造成的,所以我非走不可。」

  頓時,商婉柔的眼眶紅了。

  「很好,」她哀淒的說:「你盡可以這樣瀟灑的一走了之,那我呢?少白,你走了,我該怎麼辦?」

  「最起碼,」龍少白無奈的回答:「你還有雲滔會全心全意的照顧你。」

  商婉柔陡的一怔。

  「你究竟什麼意思?」她傷心而生氣的喊:「你以為我是那種任人踐踏的歌女,可以轉來轉去嗎?所以你無畏把我推給雲滔,原來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樣的霸權心態,以為幫我從舞廳贖出來,就可以安排我的宿命,主宰我的一生?」

  商婉柔眼淚驟然來了。

  「不,不,不!」她一疊連聲的喊:「你根本不可以,少白,早知道是這樣,我寧可做個飄泊天涯的小歌女,也不要你替我贖身。」

  龍少白急了。

  「你別誤會,婉柔。」他解釋的說:「我幫你贖身,是出於一片真心,即使我的離開,你仍舊是我放心不下的牽掛,但我真的身不由已,並不是存心要把你推到雲滔的身邊去,而是我相信他的有情有義,一定可以好好對待你。」

  「也許,」商婉柔啞啞的說:「你可以帶我走,就算要浪跡天涯,就算要縱身山林,我都願意跟著你一起去奔馳。」

  龍少白驚駭到了極點。

  「婉柔,」他心慟的叫:「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商婉柔滿懷柔腸的說:「從你把我贖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命運和未來已經交給你了,不管是上山下海,不管是吃苦受罪,我都要和你緊緊相扣,因為我早就做了決定,這一生只屬於你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別人了,如果你堅持離開,就請帶我走吧!」

  龍少白倒抽了一口冷氣。

  「婉柔,」他努力的從心底深處喊:「能聽見你這樣的真情流露,我的心都被震動了,也多麼希望能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可是我真的不能帶你走,否則我會對不起雲滔,對不起他對我的提攜之恩。總之,我情願負你,也不能對他不義。」

  商婉柔的心碎了。

  「看來,」她灰心的說:「我已經懂得你非走不可的原因了,原來你早就知道雲滔情繫於我,而你為了維繫和雲滔的兄弟之情,才把我拱手讓給他?」 

  龍少白無言以對。

  「天哪!」商婉柔悲絕的叫:「你為何要這樣做?少白,你太傻太傻了,你以為你的飄然遠去,我就會投向雲滔的懷抱嗎?」她逼到他的眉前。「不!我不會的,那只會把我們三個都打入十八層地獄。」 

  「但你不該愛上我的,婉柔,我只是個出身低微的浪子,根本無法給你保障,可是雲滔不同,他出身富貴,是宋氐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只有他才能給你幸福,給你一生的安定。」

  「我不要!」商婉柔淚眼模糊的說:「我不要什麼榮華富貴,不畏什麼家世顯赫,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那一句,「只要有你就夠了!」聽得龍少白心痛更激烈。

  「婉柔,」他嘶聲的喊:「你何苦要這樣為我?你愈是對我癡心,愈是會讓我有罪惡感,我求求你,不要再對我動之以情了,我們真的不能聯手把雲滔給傷害了。」

  「所以你寧可選擇傷害我?」

  龍少白退了退身子。

  「我根本身不由已。」他滿臉哀淒的說:「你和雲滔,在我生命裡都佔著同等重要的地位,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都愛到傷害,如果我的離去,能促成你們這一段美麗的姻緣,我夫復何求?」

  「可是你呢?」商婉柔任著臉上的淚水一顆顆的淌下來,她哭啞著喉嗓說:「你真的能走得瀟灑自在嗎?」

  「就算不能,」龍少白強忍心中的悲痛,冷冷的說:「我都必須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猛然,商婉柔的心沉到了地底。

  「我不信,」她努力的從絕望中大聲叫:「我不信這是你的真心話,少白,你不可以這樣絕情絕義,不可以這樣鐵石心腸,為了顧全你和雲滔的兄弟情義,就不管我的感覺,除非……你對我毫無情感,只當我是你買回來的一名歌女,可以任憑你的處置。」

  「不!」龍少白驚慌的說:「不是這樣的,婉柔,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是歌台舞榭中的煙花女子,從來沒有污蔑你的意思,也從來沒有後悔把你從舞廳中贖出來,真的。」 

  「那麼你告訴我,少白,你愛我嗎?你愛我嗎?請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也好讓我對你死了這條心。」

  龍少白吸了吸鼻子。

  「婉柔,」他無助的叫:「你一定要逼我說出來嗎?」

  「是的,是的。」商婉柔迭聲的城:「我只求一個真相,愛上你的漂泊,愛上你的心胸磊落,是我錯了嗎?」

  不禁,龍少白站定了身子,眼睛直直的望著她,那眼裡,似乎有著哀痛,有著乞求,有著數不清的掙扎。  』

  終於,他忍住心中如潮水般的激情,屏住氣說:

  「你說對了,婉柔,你愛上我確實是錯了,因為從頭至尾,我就沒有愛上過你,從來都沒有。」

  頓時,商婉柔如五雷轟頂,淚水又紛紛飛飛的滾落下來。她心神俱碎的說:

  「既然你從未愛過我,也不曾為我動過情,那你為何要替我贖身,為何要把我帶到風鈴小築來,甚至把我傷得渾身是痛?」

  「我……」龍少白欲訴無語,只是狠狠的咬住嘴唇,無奈的說:

  「我說過了,我幫你贖身,只為了要報你當年伸手相助的那份恩情,是為了不忍心看見你墮落在燈紅酒綠中,而產生的一股憐憫之心……」

  「夠了!少白,」商婉柔的身子搖晃了起來,她蝕骨般的喊:「你不要再說下去了,算我自作多情,算我作賤自己,才會糊里糊塗把感情寄放在你身上,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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