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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冷荷    


  然後,安瀚柏高舉雙手,他看著方基偉,再度試著擠出笑容:「一千萬元。」他篤定地喊出這樣一個驚人的價碼。

  頓時,會場充滿了「嗡嗡」的交談聲。

  楚心豫驚訝地膛目結舌,但是,她心裡明白,真愛是無價的,不是嗎?

  方基偉一如所料的敲下槌聲,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安瀚柏明白,各種媒體有關他的傳奇勢必又多了這樣一則故事。然而,他已經學會不去在乎。

  現在,他只在乎一個人,那就是舒晴。

  第八章

  每次重遊夢幻山谷,舒晴總是抱著悲喜交加的心情。

  舒晴開著租來的車,沿著高速公路慢慢地走。她不想一口如鯨吞般吞掉整座山林之美,而想要細細地品嚐,就像掌握驚奇、完美的酒香一般,再度擁有欣賞它們時的感受。

  舒晴喜歡在經過的時候,在心中喊出那些城鎮的名字,心裡想著那些人們往河面拋出如蛛絲般潔白、輕盈釣線的河流,和鱒魚跳躍、捲曲飛揚的畫面。

  那些城鎮和鱒魚溪流的名字,對舒晴來說,仿如詩歌一般。飛揚的韻味、翩然的旋律,在在令人回味無窮。

  她喜歡群山在高速公路旁的谷間突起,並把她包攏在由松樹與樺樹剝落的白樹幹、杜鵑與石楠花、小山丘上的矮樹叢和野草所形成的牆中。置身於此種壯闊、美得令人驚奇的大自然中,可說是一種極其難得的人生體驗。

  而看著那些樹,更是另一種神奇的感受。

  舒晴經常忍不住在路旁停下車來,不厭其煩的拿出畫布和油彩,盡情地畫出來。將她眼睛所見、耳朵所聞、心中所感,化為神來的一筆。而它們的顏色隨著陽光不停地流轉——淺綠、深綠,間夾以或白、或紅的繁花,畫布中的顏色流淌,一如她內心中豐沛的感情。

  舒晴不曉得這會不會是她最後一次,緩慢、充滿期待地回到夢幻山谷。

  打從那年夏天開始,舒晴每隔幾年就會回到這裡來,在這一趟讓她心中充滿敬畏的旅程上,這是一段回憶之旅。

  舒晴始終相信必定有一些比景觀、風土人情更強烈的理由和召喚,不斷吸引著她重返夢幻山谷。

  ***

  每次來到夢幻山谷,舒晴總是住在夢幻旅館,原因無他,純粹是基於懷舊之情。

  不過,這十幾年來,旅館已經歸一位年輕的木雕藝術家彼得夫婦所經營。

  因為舒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遊此地,因此,彼得夫婦和舒晴也已成了熟稔的老朋友。彼得也非常欣賞舒晴在繪畫上展現的才華,所以,只要舒晴一來到這裡,彼得總是急著向她展示最新的作品,並以少年般的熱情為她解說每一件作品所蘊含的深意。

  彼得的妻子瑪莉亞美麗苗條,總是穿著一身緊身衣,益發凸顯她傲人的身材。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倚在櫃檯而雙眼迷離地眺望屋外的街景,或是用她慣有的輕柔聲音和住宿在旅館的客人打情罵俏。然而,她對自己在藝術上始終毫無所成的丈夫,卻抱著極大的寬容與體諒。這一點,令同為藝術家的舒晴相當感動。

  舒晴知道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益發顯得這裡的可貴。

  曾經一度在夏季的假期裡,旅館常有客滿的紀錄,然而現在,當舒晴簽名住宿時,瑪莉亞卻寂寥的告訴她,包括她在內,旅館才住了五個人而已。放眼望去,四週一片冷清。

  舒晴向她詢問冬天滑雪季的情況。

  「糟透了,」她慵懶的說,「彼得一如往常把事情丟給我,我只好徵求工讀生來幫忙,到滑雪季一結束,我整個人累得像條狗似的。」

  「那很好呀,」舒晴安慰她說,「不過,夏天在這裡看不到人潮,感覺上還是怪怪的,以前這裡總是住滿了人呢!」

  瑪莉亞從櫃檯後的木架上拿下一把鑰匙。「是啊!來這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而養老的老年人不是老了,就是死了,這兒越來越像是一座空城了。你知道嗎?光是去年就又關了三家旅館。」瑪莉亞邊說邊把鑰匙給她。

  「真令人難過!」舒晴感慨的說。

  瑪莉亞溫柔地看著舒晴說:「你知道嗎?你每次來,都會談起這裡的一切,以及它過去的樣子,可是,物換星移,人事變遷的出奇迅速,如今以前的種種,已不可能繼續維持當初的樣子了,舒晴,真的不可能了。」

  舒晴一方面為她一語中的而覺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因為明知一切無法恢復舊觀,而欷吁不已。

  ***

  在離開房間去用午餐之前,舒晴打了個電話給方基偉。

  電話是林經理接的:「是的,舒晴,他在,等一下。」

  「喂,舒晴,你已經到了?」電話的那頭傳來方基偉急切的關懷聲。

  「嗯,我就住在夢幻旅館,你需要記下電話號碼嗎?」

  「當然需要。你打算在那兒待多久?」

  「大概三個月吧。」

  「三個月?」

  「或許更快,我也不太確定。」

  「那麼你要自己多保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打電話給我。」方基偉交代說。

  「我會的,謝謝你。」

  方基偉掛掉電話後,林經理關切的表示:「你不打算告訴她有關『等待的女人』義賣的事嗎?」方基偉搖搖頭:「目前而言,舒晴最重要的是靜下心來作畫,這或許是我的自私心在作祟,不過,我的確也是為她著想。畢竟這次畫展,可說是她返國在國內畫壇建立自己知名度的大好機會。遲早我會讓她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不是現在。」

  舒晴到過的地方,從來沒有像這裡這麼的讓她難忘。

  現在,她坐在旅館的餐廳,最先閃現在她的記憶中的,總是在這裡為安瀚柏畫下第一張素描時,他清晰可見的身影。

  午餐後,舒晴走到外頭,穿過旅館前的街道,坐在一張長凳上,微風拂過臉龐,陽光滲進風中的午後,舒晴情不自禁的憶起第一次見到這個深具魅力和單純的村落的景象。

  她也深深記得第一次看到安瀚柏時的情景。

  她在到達夢幻旅館的當天就碰上了安瀚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以一種旁若無人的姿態凝視著她看——

  還有在旅館打工的喬治,明朗、活潑的個性,豐富了她一向平靜的生活。而他的熱誠和喜好惡作劇的性格,也成了她和安瀚柏之間的月下老人呢!

  還有,她並沒有忘記那棵樺樹。

  她信步走到那裡,彷彿看見安瀚柏就站在那裡等待著她似的。

  這些巡禮,都是她每次重遊此地時必作的一種儀式。

  然後,舒晴隱約中感覺到靈感的魔力已神秘地進入她的心中——

  ***

  第二天清晨,舒晴醒著躺在床上回想昨夜的夢境以及過去的種種,而那或許就跟作夢一樣,毫無差別,舒晴這樣以為。

  每次回到夢幻山谷,舒晴總會有類似的夜晚,她清楚的夢到安瀚柏,以一種逼真、驚人的狀態出現,好像她又再度變成十八歲。

  舒晴知道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可以形容,那叫做「舊影重現」,是因為她的內心,一直為著某些理由,而使得她不斷重新體驗舊日難忘的時刻,執意不肯遺忘。

  的確,對於舒晴而言,「舊影重現」這四個字,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因為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在她的身上。

  這樣的地點也不少,就像精心設計好要讓記憶重現的舞台一樣。

  那麼多的地方,那麼多回憶的舞台。

  安瀚柏和她開始在夜間相會的山間樺樹。

  和喬治聊天的游泳池畔。

  她單獨和安瀚柏相處的旅館房間。

  在每一個地方,都埋藏有不少記憶。

  她的記憶永遠存在,不肯消失。

  而安瀚柏無處不在,無處不在。

  ***

  在夢幻山谷的期間,舒晴幾乎都把時間花在作畫上。

  她追尋著記憶的腳步,來到旅館後的樺樹下。

  她把心中積存已久的情感,藉由豐富的油彩,盡情地在畫布上揮灑。她要把這裡的一切,她想像中的難忘景象,以及銘刻她心中的圖像,一一地畫進她的畫裡。

  在這裡,舒晴沉潛已久的創作衝動可以盡情發揮。她也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完全釋放內心的感覺。

  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她已經完成了兩幅大型的作品,以及一幅小型的人物素描。

  這些畫所採用的色彩極其炫目,充滿了豐饒的感官之美,可說是以至美的手法表現了她對生命的再次肯定。

  這些生氣蓬勃,一片紫紅、橘黃、艷綠的作品,的確是舒晴繪畫生涯中一個重要的階段。

  也許這是因為她對夢幻山谷揮之不去的記憶,重新展現了她的創作活力。

  舒晴回到旅館的時候,瑪莉亞已經在忙著準備晚餐了。而餐桌上也放置了插著鮮花的花瓶。

  「很漂亮。」舒晴放下畫具,真心的稱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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