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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頁 華嚴 「真是的,愛是沒有條件的啊!」徐天茂看了丁香一眼。 「愛不是沒有條件的。」丁再光說。 丁香大噓,比牧師聽人說不信耶穌,老處女聽人說失去貞操,還要吃驚。 「市儈,市儈!」徐天茂嚷。 「你的戀愛成功了沒有?小鹿。」丁再光問,「人家說什麼都比你這對下雨時可以裝下雨水的黑鼻孔美。這就是你夠不上條件,而愛是有條件的一個證明啊!」 徐天茂咬牙切齒地說:「你自己從矮人國裡出來的,難道夠得上什麼條件?」 「是呀!」丁再光笑得很輕鬆,「所以我又自知之明。不然的話,半夜三更也要爬起來追求月光公主哩!」 大家全笑了。坐我對面的林寶文要我「火速」發表意見,我笑說小羊的智慧和謙遜,便是使人愛的兩個最好的條件。人人都有優點和缺點,全看愛人者的著重點是在哪裡。 「哼,我看來,憑他這副矮相,智慧到會飛上天,也是沒有用的。」丁香鄙視地說。 「所以你永遠不會愛我,我也永遠不會愛你!」丁再光微笑著說。 丁香滿臉飛紅:「你有月光公主的愛了,可以向天叩頭謝恩了。」 「凌淨華才配得上稱為一個好心腸、有情感的人,不是那些動不動愛流眼淚的可比。她永遠不想傷害哪一個人,我會一生一世感激她的好心,但我並不會愚笨得以為她真會和我談戀愛。要愛一個人,第一件事要自問是不是能給對方完整的幸福和快樂。如果只憑自私,結果對誰都沒有好處。」 「小羊,我承認條件是愛的敲門磚,各人的愛的條件各不相同。但是既然有了愛,如果再注重條件,便不是真愛了。所以我說愛是有條件的開始,到了無條件的境界。簡愛在她的愛人成了殘廢後仍舊愛他,便是一個例子。」林斌被丁再光引起興趣來了。 丁再光點頭歎息說古今中外文豪們寫過多少偉大的愛的故事,芸芸眾生讀到自己所衷心追尋而又辦不到的故事時也覺得分外的嚮往和感動。一個男人希望他所愛的女人做夢的時候也還是對他「忠貞」,一個女人要她所愛的男人從心底裡承認她永遠是世上唯一的美人。其實,有請的人必定處處寄情,玫瑰可愛,芙蓉難道會差?晚霞悅目,明月何嘗不美?想得到別人給你永恆的愛,先要知道「給」,如泉源般永遠給對方新鮮不竭的感覺;如果你已經乾涸,還要人家給你讚美詞,這是虐待,虐待別人沒有不被人虐待的! 「世界文明一天天地進步,人類的思想也應當一天天地接近開朗的境界。做人的宗旨應注重『給』,別只管『取』;譬如一棵蘋果樹,讓別人享用你的甘美的果實,然後必定有人為你灌溉。人永遠是選擇對自己有益的路走的,不管是精神上的,物質上的。」 「小羊,」林斌聽得很起勁,「我們兩人合作寫小說好不好?」 「他那鬼話寫在小說裡有人要讀?」丁香嘴一撇,「我第一個便把它撕了扔在垃圾箱裡。」 離開點心店,丁香用手輕拍著打呵欠的嘴,說夜間的路好怕人,林寶文便問那一位男士順路護送丁香。 「張若白吧!」霍恩青笑著說。 「奇怪!憑什麼要你指使我?」張若白大聲問。 「什麼指使?這是好差事呀!」 「好差事留著給你自己了。」 「你們兩個人不必互相推辭。」徐天茂說,「我的家離她最近,我可以順路送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誰稀罕你們送?」丁香恨恨地說著,先自一扭身飛步去了。徐天茂求之不得地便追,丁香又一扭身子轉回來,大聲地叫道:「牧羊人你送我回去好嗎?」 「好呀!哪有不好的道理!」霍恩青說。 「對不起,害你失去護送你的公主的機會。」 「我的公主?她還愁沒有人送嗎?」 我們同路搭上一輛電車的一共五個人:王英久、丁再光、秦同強、王眉貞和我。這節車廂裡沒有別的乘客,我們肩並肩的坐著,王英久說起準備明天晚上在林因輝家舉行的慶祝成功的晚會,和今後要籌劃成立的「月光團契」。 「但是,」他看了我一眼說,「我們的台柱月光公主、女公爵、小提琴手、小白兔,還要那位永遠找不完靈感的小說家,在這個學期完畢時就有畢業了。」 大家都沒有話,隔了好一會兒,我們的女公爵王眉貞小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虛空,虛空!忙了一陣的《月光公主》完了。四年來的大學生涯也快要完結了。」 「誰有辦法抓住時光不讓走啊?」丁再光笑著說,「我想,就算『死』吧!我有一個妹妹十七歲的時候死去,她永遠只是十七歲,她的高中二年級的生涯也永遠不曾完結。」 「閃鬼!」王眉貞罵。 「情緒上不成熟的人,往往是多愁善感的。」 「你說什麼?」 「為天地間存在的不可變的情況而苦惱不自解的人,便是情緒上欠成熟。」 「舉個例。」 「還要舉例哩!」丁再光笑出來了。 「我不懂嘛!」 「好,你求學,念了四年書,你得到學位,可是你心中感傷。」 「因為我是個人,人有情感,豬便沒有。」 「好,明日請教務長留你再讀一學期,心裡便不難過了。」 「這……」王眉貞咬著牙打了丁再光一下。 「人是天生可憐的,」這下丁再光歎口氣,「因為愚笨得可憐了。吃魚的時候嫌骨多,吃肉的時候嫌油膩;沒有魚的時候想魚味,沒有肉的時候想肉味。」 「這又是什麼鬼話?」王眉貞嚷。 「這是說您小姐在學校的時候恨考試,離開學校的時候想校園,都沒個是處!」 「去你的!」王眉貞又打他。 「喲!別打,我可要下車逃難了。」 十一 晚上在林因輝家裡舉行的慶祝《月光公主》演出成功的晚會我沒有參加,晚飯後很早便上床,躺在床上流眼淚。 我想忘掉水越,卻沒有現在這樣思念摯切。他的音容笑貌,無一不在眼前;他像尊神像,在空中放著光芒,距離越高,光輝愈照得廣。我像個陷身泥沼的膜拜者,怕永生無法自拔了。 時鐘滴答滴答的響,夜的周圍愈來愈靜謐。窗檻上淡灰色的光影忽來忽去的,像水越一樣的不可捉摸。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天上一輪滿月,我無意地念了一句:「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怎麼?我們應該分離嗎?」他顯得很吃驚。 「又不是說你!」我吃吃地笑。 「那麼,說你嗎?」 「嗯。」我逗他。 「假如——不是說我,自然也不是說你。或者,說你也就是說我。哪一說對呢?」 「都對都不對。」我故意賣關子。 他沉默了許久,到我忘記原因怪他不說話。 又一次,我在衣襟上別了一枚胸針,他見了問道:「這是孤星伴月呢,還是月伴孤星?」 「孤星伴月怎麼樣?月伴孤星怎麼樣?」我笑著問。 「我是孤星你是月,孤星應該伴月,月可不應該陪伴孤星。」 「你既然不是月,何必替她發表意見?」我還是笑。 「因為我比月亮更知道自己。」 …… 我反覆不停地想,越想越心神撩亂,越尋不出解答。一向的平靜都是表面的,像樓下屋簷角的大水缸,一缸清水,半缸污泥,經不起水勺一舀,整個兒的混沌。 驀地,竹籬門起了響聲,那般地清晰,從寂寞的夜的空氣裡傳過來。什麼人這時候來不拉響小鈴鐺?姨婆家派來的人嗎?我傾聽了半天,沒有人上樓來叫門的聲音,便抓著一件外衣,一翻身子下床來,赤足走到窗前。淡淡的青光披蓋著小園,小池面明滅不定,一片晦暗和寂寞。我使勁地咬住下嘴唇,前額緊貼在玻璃窗上。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從胸中升上來,雙臂向外一撐,打開了窗。幾乎是同時候,榕樹下走出來一個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住窗檻上的十指發痛了,下意識地雙手用力一推,身子後退著像被彈開的皮球。衝出臥房,直向園中奔去。 他站在那邊,一張蒼白的,亮著一對比含淚更顫動人心的眼睛;這是我日思夜念的面孔,這時候出現在這兒,和多少次出現在我夢中一樣。這是夢嗎?這是另一個夢嗎?這一回不該再是一個夢!不該再是一個夢! 「我……怕你已經……睡了。」水越期期地說。 我眨著沾滿淚水的睫毛,從他落下綹頭髮的前額,看到生根般釘在地上的那一雙腳。 「晚上我參加了你們的晚會,原想可以看到你。」他俯下頭,「剛才打這兒經過,想……想坐坐便走。」 我咬住抖顫不已的嘴唇,赤裸的腳踢著地上的青草,我能夠感覺的,細砂刺疼著我的腳底。努力地忍住即將奔瀉的眼淚,說:「我想樓上去了。」 |